九月的北京,天空湛蓝如洗。许晚晴站在北京大学西校门前,仰头望着那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胸口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姐,这就是大学啊?"铁柱拽着她的衣角,眼睛瞪得溜圆。十二岁的男孩自从来到北京,每天都像掉进了万花筒,看什么都新鲜。
"嗯,这就是北大。"许晚晴轻声说,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身后,小花正踮着脚试图摸校门上的石狮子。
一辆自行车从校内驶出,骑车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看到许晚晴三人站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新同学?"男生推了推眼镜,"哪个系的?"
"经济系,新生许晚晴。"许晚晴微微点头,前世的社交本能让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男生愣了一下,才慌忙握住她的手:"物理系陈...陈志飞。你这是..."他看了看铁柱和小花。
"我弟弟妹妹,暂时跟着我。"许晚晴简短解释。县里虽然安排了住处,但白天她不得不带着两个孩子来报到。
"哦!你就是那个..."男生突然瞪大眼睛,"高考状元许晚晴?"
许晚晴笑了笑,没有否认。自从成绩公布,她的名字就成了一块招牌,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
"我带你们去报到吧!"陈志飞热情地说,"今天人不多,很快就能办好手续。"
在陈志飞的帮助下,报到手续异常顺利。经济系的老师甚至特批许晚晴可以暂时带着弟妹住校——直到县里承诺的保姆到位。
"你们县领导真够意思,"陈志飞帮着搬行李时感叹,"还专门给省里打报告安排你的生活。"
许晚晴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这个"高考状元"对偏远小县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政绩,县领导自然格外上心。
宿舍是四人间,已经住了两个同学。看到许晚晴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一个圆脸女生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你孩子?"女生脱口而出。
"我弟弟妹妹。"许晚晴平静地说,"暂时跟我住几天,不会太久。"
圆脸女生松了口气,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李红英,山西来的。"她指了指上铺,"那是张雪,上海人,出去逛校园了。"
许晚晴选了靠窗的下铺,安顿好简单的行李。铁柱和小花乖巧地坐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宿舍里的一切。
"你们饿吗?"李红英从抽屉里掏出几颗水果糖,"给,姐姐请你们吃糖。"
小花怯生生地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铁柱则大方地问:"姐姐,食堂在哪儿?我想给我姐打饭。"
李红英被逗笑了:"食堂还早呢!不过我知道校外有个小面馆,便宜又好吃。"
下午,许晚晴独自去经济系参加新生见面会。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七八级新生,年龄参差不齐——有像她这样的应届生,也有三十多岁的老三届。大家衣着朴素,但眼神中都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系主任王教授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说话带着浓重的江浙口音:"同学们,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啊!国家百废待兴,急需经济人才..."
许晚晴专注地听着,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同学。大多数人都在认真记笔记,但也有几个明显心不在焉,甚至偷偷在看其他书。
"下面请同学们自我介绍,说说为什么选择经济系。"王教授的话把许晚晴的思绪拉了回来。
轮到许晚晴时,她站起来,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叫许晚晴,来自H省。我选择经济系,是因为相信未来中国的发展离不开科学的经济理论指导和实践。"
这番话在1978年的北大校园里显得有些"超前"。几个同学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王教授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面会结束后,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女生拦住了许晚晴:"你好,我叫王红梅,系学生会学习部的。你的发言很有见地,有兴趣参加我们下周的讨论会吗?"
许晚晴正要回答,突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去,走廊尽头站着一个高瘦的男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手里拿着一本英文书,气质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男生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那是谁?"许晚晴忍不住问。
王红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物理系的陈默,有名的怪人。听说十六岁就考上大学,现在跟着教授做研究呢。"她撇撇嘴,"整天神神秘秘的,很少跟人来往。"
许晚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为何,那个男生的眼神让她想起省教育厅面试时见过的陈教授——两人都姓陈,是巧合吗?
第二天正式开课。第一节课是政治经济学,教授姓赵,是个五十多岁、表情严肃的男老师。
"今天我们讨论计划经济的优越性,"赵教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谁能举例说明?"
几个同学陆续发言,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课本上的标准答案。许晚晴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许晚晴同学,"赵教授突然点名,"你有什么看法?"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这个"高考状元",期待她的高见。
许晚晴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真实想法:"计划经济在特定历史时期确实有优越性,但随着经济发展,其弊端也越来越明显——效率低下、资源错配、创新不足..."
教室里一片哗然。1978年,公开质疑计划经济还是相当大胆的行为。
赵教授眉头紧锁:"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引入市场调节机制,"许晚晴不假思索,"让价格反映真实供需,让企业有自主权..."
"这是资本主义的做法!"一个男生激动地打断她。
许晚晴平静地反驳:"不,这是经济规律。资本主义可以用,社会主义也可以用。"
争论越来越激烈,赵教授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下课铃响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晚晴一眼:"许同学,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同学们投来同情的目光,以为她要挨批评了。但许晚晴知道,这位老教授眼中闪烁的是兴趣而非愤怒。
果然,在办公室里,赵教授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些观点从哪来的?"
"我自己想的。"许晚晴谨慎地回答。
"不可能。"赵教授摇头,"有些提法连我们教授都不敢公开说。你..."他压低声音,"看过国外的书?"
许晚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笑。最终赵教授叹了口气:"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注意场合。下周我带几本书给你,别外传。"
走出办公室,许晚晴发现那个叫陈默的物理系男生正靠在走廊窗边看书,似乎专程在等她。
"你的观点很超前。"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低沉。
许晚晴停下脚步:"你也懂经济学?"
"不懂。"陈默合上书,露出封面——《量子力学基础》,"但我能识别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思想。"
许晚晴心头一震,强装镇定:"什么意思?"
陈默直视她的眼睛:"没什么。有兴趣可以来物理楼203,周三下午我在那儿。"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许晚晴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白天上课,晚上带着铁柱和小花去图书馆。县里承诺的保姆终于到位——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妇女,姓马,负责白天照顾两个孩子,晚上回自己家。
许晚晴很快发现校园生活有许多不便:文具店太远,缝补衣服要排队,洗澡要赶时间...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小事",在她看来却是商机。
周末,她在宿舍楼下贴了张手写广告:"勤工俭学服务:代购文具、缝补衣物、代写家书,价格面议。"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需求远超预期。尤其是那些大龄学生,宁愿花钱买时间学习。两周后,许晚晴已经组织了六个同学"合伙",业务扩展到代买饭菜、打扫卫生甚至辅导功课。
"你这是搞资本主义那一套!"王红梅在班会上公开批评,"大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怎么能钻钱眼里?"
许晚晴早有准备:"勤工俭学是学校提倡的,我们既方便了同学,又解决了部分生活困难同学的经济问题,一举两得。"
她拿出一张《人民日报》,指着上面一篇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文章:"党中央都号召我们解放思想..."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连班主任都点头赞同。王红梅哑口无言,但眼中的敌意更浓了。
十月底,许晚晴已经攒了两百多块钱——这在1978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用这笔钱设计了一套学生文具套装:笔记本、钢笔、墨水、橡皮,整齐地装在一个帆布包里,卖给新生,大受欢迎。
"你这商业头脑..."李红英边数钱边感叹,"不去做生意可惜了!"
许晚晴笑而不语。前世的商业经验让她对这些小生意驾轻就熟,但她的目标远不止于此。
一天下午,许晚晴独自来到物理楼203。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进来。"陈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推开门,许晚晴惊讶地发现这不是普通的教室或办公室,而是一个小型实验室。桌上摆满了各种仪器设备,有些她认得,更多的是从未见过的奇怪装置。
陈默站在一个金属架子前,正在调整上面的镜片。他头也不抬:"坐。我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许晚晴警惕地问。
"因为你有太多疑问。"陈默终于转过身,"关于你自己,关于这个世界。"
许晚晴心跳加速:"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知道。"许晚晴松了口气,"量子叠加态的思想实验。"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一个经济系的学生,怎么会懂这个?"
"自学。"许晚晴简短回答。
"有趣。"陈默走到一个奇怪的装置前,按下开关,装置发出轻微的嗡鸣,"如果我告诉你,那只猫既是死的又是活的,不仅存在于理论中,还可能存在于现实中呢?"
许晚晴盯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陈默突然关闭了装置,"只是闲聊。对了,你弟弟最近怎么样?"
"很好,上学了。"许晚晴随口回答,随即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的事?"
"听说的。"陈默微微一笑,"你很特别,许晚晴。我们还会再见的。"
离开物理楼,许晚晴的思绪乱成一团。陈默的话似有所指,却又云山雾罩。最令她不安的是,他怎么会知道铁柱的事?
回到宿舍,李红英递给她一封信:"周峻寄来的。"
许晚晴眼前一亮。自从开学,她和周峻保持着频繁的通信。周峻在信中描述武汉大学的见闻,南方改革开放的新气象,以及...他对她的思念。
这封信却不同寻常。周峻提到他下个月要来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还神秘兮兮地说有"重大商机"要跟她商量。
许晚晴把信贴在胸前,望向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物理楼203室里,陈默正对着一台奇怪的设备低声说着什么。设备上的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