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县城，图书馆后院的老槐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许晚晴正踮着脚尖整理书架顶层的旧书，汗水顺着她的后背往下淌，打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
"许丽！许丽！"周峻的声音从图书馆前厅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许晚晴急忙从梯子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周峻一把抓住了双手。
"出了！成绩出了！"周峻的脸涨得通红，眼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你...你..."
"我考得怎么样？"许晚晴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掐进了周峻的掌心。
周峻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全省理科状元...你是全省第一！"
许晚晴耳边嗡的一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她看见周峻的嘴还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直到铁柱和小花从后院冲进来，抱着她又跳又叫，声音才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姐！你是状元！他们说京大京华随便挑！"铁柱的眼睛亮得惊人，脏兮兮的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
小花拽着她的衣角："姐，什么是京大？"
许晚晴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在京市。"
"京市！天安门！"小花欢呼起来，虽然她可能根本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馆长闻讯赶来，手里拿着一份皱巴巴的《明辉日报》，头版刊登着今年高考各省状元名单。许晚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假名——"许丽，H省理科状元，总分487分"。
"这个分数..."馆长推了推眼镜，"比第二名高了三十多分，简直是..."
"不可思议。"周峻接话，眼神复杂地看着许晚晴，"特别是你的政治卷，居然押中了三道大题。"
许晚晴勉强笑了笑："运气好。"
"不是运气。"馆长严肃地说，"我教书三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他顿了顿，"不过，现在有个问题——你的真实身份。"
许晚晴的笑容僵住了。是啊，她用假名报了名，现在成了状元，这个谎言该如何收场？
"馆长，我..."
老人抬手制止了她："我已经联系了省教育厅的老同学。考虑到...特殊情况，他们同意你用真实身份领取录取通知书。毕竟，成绩是实打实的。"
许晚晴眼眶一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县城。不到两小时，图书馆门口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记者，有教育局干部，还有纯粹好奇的群众。许晚晴不得不躲在后院，由馆长和周峻应付外面的骚动。
"许晚晴同志在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许晚晴整理了一下衣服，鼓起勇气走出去。前厅站着个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
"我是许晚晴。"她轻声说。
"哎呀，我们的女状元可算露面了！"干部热情地握住她的手，"我是县教育局长赵明，这位是咱们县的张县长！"
许晚晴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个面容和蔼的中年男子竟然是县长。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又鞠了一躬。
"别紧张，别紧张。"张县长笑着说，"咱们县出了个省状元，这是大喜事啊！我已经通知了报社和广播站，要好好宣传！"
"张县长，"许晚晴咬了咬嘴唇，"我有个情况要汇报..."
她正要坦白假报名的事，图书馆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粗犷的声音炸雷般响起：
"许晚晴！你个不孝女！给老子滚出来！"
许晚晴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门口站着怒气冲冲的许大山，身后跟着几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还有——她的心一紧——刘瘸子和他的会计父亲。
许大山一眼就看到了女儿，大步冲过来："好哇，躲在这儿享福！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许晚晴本能地后退一步，撞上了书架。千钧一发之际，周峻和馆长同时挡在了她前面。
"干什么的！"张县长厉声喝道。
许大山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其他人，但他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吼道："我管教自家闺女，关你们屁事！"他指着许晚晴，"这死丫头偷了家里钱跑出来，还拐走了弟弟妹妹！今天我必须带她回去！"
刘会计也挤上前，油滑地说："各位领导，这丫头是我们刘家未过门的媳妇，收了彩礼的。家务事，家务事。"
许晚晴的手紧紧抓住身后的书架，指节发白。她看到张县长和赵局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是许晚晴同志的父亲？"赵局长严肃地问。
"是又怎样？"许大山梗着脖子。
"你知道你女儿高考考了全省理科状元吗？"
许大山一愣，随即嗤之以鼻："胡扯啥？她小学都没毕业，考什么大学？"
赵局长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刚收到的省教育厅通知，许晚晴，总分487分，全省理科第一。京大京华的招生老师明天就到咱们县来抢人了！"
许大山傻眼了，他身后的刘家父子也张大了嘴。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图书馆的老挂钟滴答作响。
"不可能..."许大山喃喃道，"这丫头片子..."
"许大山同志，"张县长上前一步，语气缓和但坚定，"现在是新社会了，包办婚姻是封建残余。你女儿有这样的天赋，是国家急需的人才啊！"
"我不管什么人才！"许大山突然暴怒，"她是我闺女，我说了算！今天必须跟我回去！"说着就要伸手去拽许晚晴。
"住手！"
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冲进来，挡在许晚晴面前。是李秀兰！她头发散乱，衣服上沾满尘土，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孩子他娘？你咋来了？"许大山愣住了。
李秀兰浑身发抖，却坚定地张开双臂护住女儿："当家的，放过闺女吧...让她...让她飞吧..."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说完，她就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许晚晴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那个低头干活、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她蹲下身，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发现她在剧烈地颤抖。
"娘..."
"晚晴..."李秀兰抬起泪眼，"娘对不住你...这些年..."
许大山看着妻女，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困惑和不知所措。刘会计见状，悄悄拉了拉儿子的衣袖，两人退到了人群后面。
"许大山同志，"张县长抓住这个机会，"你女儿将来会有大出息，你们全家都跟着光荣啊！何必..."
"她能有什么出息？"许大山嘟囔着，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怎么没用？"赵局长忍不住插话，"知道陈明润吗？数学家！国家领导人都接见！你闺女说不定就是下一个！"
许大山沉默了。他虽然固执，但对"国家"、"领导"这些词有着本能的敬畏。
最终，是铁柱打破了僵局。他跑到父亲跟前，拽着他的衣角："爹，让姐上学吧！我以后也考大学，挣大钱孝敬您！"
许大山看着儿子，又看看抱在一起的妻女，肩膀突然垮了下来："随你们便吧！"他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许晚晴一眼，"有种别回来求我！"
刘家父子见状，也灰溜溜地跟着溜了。
风波过后，张县长当场拍板：由县里出资，送许晚晴和她的弟妹去京市上学，并安排他们在京市的生活。至于许晚晴使用假名报名的事，鉴于特殊情况，不予追究。
三天后，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图书馆。一同送来的还有周峻的武城大学录取通知书。两人站在槐树下，交换着看对方的通知书，相视一笑。
"京市见？"周峻伸出手。
"京市见。"许晚晴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打断了他们。邮递员气喘吁吁地跳下车："许晚晴同志！加急电报！"
许晚晴疑惑地拆开电报，上面只有一行字：
"请速来省教育厅面试。有重要事宜相商。 陈默 京市大学物理系"
"陈默？"周峻凑过来看，"谁啊？"
许晚晴摇摇头："不认识。"但不知为何，这个名字让她心头一颤，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她。
她把电报折好放进口袋，抬头看向远方。七月的天空湛蓝如洗，几朵白云悠悠飘过。许晚晴深吸一口气，闻到了风中槐花的甜香。
这是自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