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鼓声刚歇,刘彻揉着眉心走出宣室殿,廊下侍立的宫婢见了他,怯生生跪禀:“陛下,皇后娘娘……一早就回了馆陶公主府,还说要在府中住上三日。”
刘彻脚步一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陈阿娇这性子,闹起来从不管时辰,可偏选在这个当口回娘家,倒像是故意给他留了段空隙。他望着宫墙之外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三天么?
足够了。
头两日,他且让她在姑母府中“置气”,既全了夫妻颜面,也让姑母看看,他这位新皇并非对皇后的脾性毫无容让。至于第三日……
刘彻转身往御书房走,脑海里已盘算得清楚。届时亲自登门,先温言软语接回皇后,做出体恤妻室的模样。再顺势与馆陶公主叙旧,提一提当年“金屋藏娇”的情谊,更要不着痕迹地透露出朝堂上那些老臣对他这位年轻天子的掣肘——姑母手握的那些人脉势力,本就是他登上帝位的助力,如今更该成为他稳固权柄的利刃。
他推开书房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奏章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忽然都有了章法。陈阿娇的脾气是真的,姑母的野心也是真的,而他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皇后,或是一个姑母的支持。
皇后的车驾刚停在馆陶公主府门前,陈阿娇就踩着宫人的背跳下车,不等侍女搀扶,提着裙摆就往正厅冲,老远看见馆陶公主坐在榻上,声音先一步撞过去:“娘亲!你可想死我了!”
人还没到跟前,就一头扎进馆陶公主怀里,胳膊死死圈住母亲脖颈,发髻上的金步摇撞得叮当作响。“宫里的饭食难吃得要命,御膳房做的莲子羹,连阿母府里小厨房的一半甜都没有!”她鼓着腮帮子抱怨,手指却已经捻起碟子里的蜜饯往嘴里塞,“还有你上回说给我寻的那支孔雀蓝点翠步摇呢?我在宫里盼了三个月,脚都快跺酸了,你也不说派人送来!”
馆陶公主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拍着她后背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奶娃子似的!那步摇工匠还没镶好宝石,急什么?”
“我不管!”陈阿娇把脸埋在母亲衣襟上蹭,鬓边的珍珠垂坠扫得人发痒,“反正我要住三天,这三天里你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去年西域进贡的那条紫貂裘,我要披;府里新得的那对白玉镇纸,我要摆在梳妆台上;还有阿弟藏起来的那盒波斯糖,你得让他全给我!”
说着,她忽然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瞪人,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最可气的是阿母你!都三个月了,你统宫才去看过我一回!如今我成了皇后,你倒更懒了,是不是觉得我在宫里过得舒心,就不惦记我了?”
她伸手去拧馆陶公主的胳膊,力道却轻得像挠痒:“我不管,这三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得陪着我!要是敢偷偷去赴什么宴,我……我就把你藏在妆奁里的那瓶南海珍珠粉,全倒给院里的锦鲤当食吃!”
正说着,她瞥见侍女端来一碟刚出炉的芙蓉糕,眼睛一亮,伸手就抢,指尖沾了点糖霜,顺势抹在馆陶公主的脸颊上:“喏,这是罚你的!谁让你不疼我了?”
看着母亲无奈又宠溺地去擦脸,陈阿娇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与这娇蛮不符的清明。她知道,只有这样闹,这样疯,才能让母亲放下戒心,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还是那个被宠坏的、除了撒娇要东西什么都不懂的陈家嫡女。至于那些筹谋她不想做只想捡现成的。馆陶公主无奈的点着陈阿娇的的脸颊我还不知道你说什么,想母亲你是在宫里待闷了,想出来玩儿吧好啦,快去休息一会儿,然后今天在家,明天再出去,我会不会多派几个嘉宾陪你逛街,给你拿足够多的银钱,喜欢什么买什么,别在这 痴缠母亲了”。“之前跟母亲说的那些梦话,母亲都会记在心里。一一帮你摆平,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只管在宫中吃好玩好,别的母亲都会给你争来,放心就好,不会让你吃亏的。我的阿娇就配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就要做这世间被人仰望的最高贵的那树枝上的金枝玉叶,绝对不会跪在别人脚下。”馆陶公主又道:“母亲让人在你医院中给你备了你最喜欢的吃食,让青云领你去歇歇,等到晚上你阿兄和父亲都回来再一起陪你用膳”。馆陶公主又宠溺的说道虽然馆陶公主也把自己的女儿作为权力争斗中的一环棋子,但是阿娇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怎会不疼呢?有哪个母亲会不疼孩子?虽然利益相全其取其重,但是在她的心中,她的女儿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他的孩子们就该拥有这世间无上的权利,怎么可以低别人一等,怎么可以跪在别人膝下仰望别人的存在?她是大汉朝的长公主,她的子女,她绝不允许他们,低人一等,所以这权利她要争这富贵她要守。
暮色漫进馆陶公主府的正厅时,鎏金灯盏已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淌在紫檀木长桌上,映得满桌菜肴都泛着油润的光。
“快尝尝这个炙羊肉,你爹特意让人从北边牧场选的羯羊,烤得油花直冒呢。”馆陶公主说着,用银箸夹了一大块放进阿娇碗里,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还有这碗莲子羹,去了芯的,甜丝丝不苦口,是你小时最爱喝的。”
阿娇刚抿了口羹,父亲陈午便在一旁笑:“昨日听说阿娇要回府,你哥哥特意让人去城东买了你爱吃的蜜饯,说是新出的玫瑰味。”他说着朝长子使了个眼色,陈须立刻从食盒里捧出个描金小碟,推到阿娇面前,碟子里的蜜饯裹着晶莹的糖霜,果然是她幼时贪恋的滋味。
“姐姐尝尝我这个!” 陈蟜才十三岁,性子跳脱,献宝似的端过一碟炸得金黄的藕盒,“厨房新做的,里头夹了虾仁,我尝过了,不烫嘴。”
长桌上的菜几乎没离了阿娇的喜好:琥珀色的糟鹅掌浸在冰水里,翠绿的凉拌苜蓿芽撒着芝麻,连那道清蒸鲥鱼都特意去了细刺——她小时曾被鱼刺卡过喉咙,从此陈家厨房做鱼再不敢留半点骨头。
阿娇咬着蜜饯笑,丹蔻点过的指尖在碟子里划着圈:“还是家里的菜合胃口,宫里的厨子总做不出这个味道。”
“那往后就常回来。”馆陶公主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语气里满是疼惜,“你在宫里受了委屈,可别瞒着,有娘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陈午在一旁点头,给阿娇碗里又添了块芙蓉鸡片:“陛下那边要是忙,你就多回府住几日,府里永远给你留着院子。”
陈须陈蟜也跟着附和,一个说要陪她去城外的庄子散心,一个说新得了柄好琴,要弹给姐姐听。满室的笑语混着菜肴的香气,暖融融的,让阿娇想起幼时无数个这样的夜晚——那时她还是被全家捧在掌心里的陈阿娇,还不必学着在宫里藏起锋芒,只需眨眨眼,想要的便都会送到眼前。
她夹起一块藕盒,脆嫩的外皮咬开时,虾仁的鲜混着面香漫开来,眼眶忽然有些热。原来不管她当了多久的皇后,回到这里,她永远是那个可以肆意撒娇的小女儿。利用是真,宠爱也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