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使神差地爬下床,赤脚踩过冰冷刺骨的地板,溜进了阿爷从不让我乱翻的里间。那里堆满了历年灯笼的“尸骸”,蒙着厚厚的尘,像一片无人祭奠的坟场。角落那口老樟木箱没锁,箱盖沉得像一块墓碑。我屏住呼吸,用尽了力气,才“嘎吱”一声掀开了它。
一股陈旧的、混合着墨香、尘埃、木头虫蛀和时光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子发酸。
最上面,是厚厚一沓泛黄发脆的设计稿。纸页脆得一碰就要碎掉,边缘卷曲,像是被摩挲过无数遍。上面的图案,比我每年收到的生肖灯复杂精妙百倍。翩跹的飞天衣袂飘飘、层叠的宝塔檐角峥嵘、闹海的群龙鳞爪飞扬……还有一整套的《三国》、《水浒》戏文人物,关公的丹凤眼、张飞的虬髯、吕布的束发金冠,眉眼勾勒得栩栩如生,透着一股纸面都困不住的豪气。墨线精准凌厉,旁边用极细的毛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尺寸、角度和数据,工整得近乎苛刻。
稿纸下面,压着几本线装笔记,蓝布封皮磨损得厉害。翻开,是阿爷年轻时清俊工楷的小字,记录着各种独门秘法:竹篾如何选料,如何用特殊的药草熏制才能不蠹不裂,百年不坏;颜料如何用矿物和植物调配才鲜艳持久,耐得住风吹日晒;还有……“走马灯”的构造详解,齿轮如何精确咬合,热力如何计算才能平稳推动,灯影如何交错变幻才能演绎完整的故事,一帧一帧,仿佛连环画本。
我的手抖得厉害。纸页上的阿爷,陌生,炽热,骄傲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每一笔每一划都在嘶吼着不甘与热爱。那团火,怎么就变成了如今门槛上那堆沉默的、行将熄灭的、冷透的余烬?
这一笔一划,不是遗书。是种子。是火种。他不舍得烧,不舍得丢,藏在这口不见天日的旧棺材里,是不是在等着,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的下一场春雨?
我不能让它就这么烂掉。不能让阿爷就这么缩在黑暗里,等着最后一点光咽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撞得我眼眶发酸,手指尖却滚烫。
3 偷师秘技
从那天起,阿爷沉闷的咳嗽声和早早熄掉的灯光成了我的掩护。确认他睡熟后,我的“盗窃”行动便开始。我借着手机微弱得可怜的光,躲在堆满农具和旧物的西厢房里,冻得手脚麻木,像做贼一样,屏息描摹那些复杂到令人头晕的图纸,背诵那些拗口如同咒语的口诀。手指被坚韧的竹篾划出无数道细密的血口子,滚烫的熔蜡溅上手背,立刻烫起一串水泡,疼得钻心,只能用嘴嘬一下,继续。失败了,就把扭曲的、丑陋的残骸藏进柴堆最深處,生怕留下一点痕迹。
最难的是那盏根据图纸复原的“三英战吕布”走马灯。内部的传动机关精巧繁复得令人绝望。削制微型齿轮和连杆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它们总是卡不住,或者转得别别扭扭,人影在灯壁上投下滑稽扭曲的影子,断断续续,像个可笑的瘸子。我熬干了几个通宵,眼皮重得要用火柴棍撑开,失败的焦躁和寒冷几乎要把人吞噬。直到某个凌晨,窗外天色已透出最沉郁的蓝,我几乎要放弃时,无意中调整了内部小小烛台的角度,让热气的上升路径更顺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