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口气猛地一顶!

灯影倏地流畅转动起来!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劈下,张飞的丈八蛇矛毒辣刺出,刘备沉稳的双剑格挡,吕布的方天画戟狂傲地翻飞……光影生动,厮杀正酣,马蹄踏踏,衣袂猎猎,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个猝不及防、轰然复活过来的辉煌旧梦。

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没让自己叫出声。胸口里那横冲直撞的东西滚烫地炸开,灼得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元宵节前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天还沉在靛蓝色的混沌里,寒气能瞬间冻透骨头。我抱着那盏巨大的、蒙着黑布的走马灯,还有之前偷偷做好的七八盏略小些、图案各异的走马灯,深吸了一口冰冽得割喉的空气,蹑手蹑脚出了门。

村子还没醒。石板路冻得硬邦邦,踩上去回声清脆得吓人。我把最大的那盏,挂在了村口老槐树最粗壮、最显眼的那根枝桠下,树枝猛地一沉,簌簌落下几粒冰晶。然后是小石桥的桥头、古老祠堂掉了漆的大门口、阿爷作坊正对面的那棵歪脖子柳树……每一处,都是阿爷年轻时挂灯、村里人聚着看灯、笑声最鼎盛的地方。这些地点,是我从阿爷零星的醉话和村里老人的闲聊里拼凑出来的版图。

最后,我爬上半山腰的废弃晒谷场,那里能俯瞰整个村落,像看一幅沉默的沙盘。

天光一点点剥开黑暗,鱼肚白泛起,灰白的屋顶上陆续浮起淡淡的、纤细的炊烟。

我蹲在冰冷梆硬的石磙后,心脏跳得像擂鼓,重重地砸着耳膜,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寒冷和紧张让我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

第一声惊咦短促地响起,像颗小石子投入结冰的湖面。

是早起挑水的根叔。他停在老槐树下,扁担硄当一声卸在石板上,仰着头,张大了嘴,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接着,更多的大门吱呀打开,睡眼惺忪的人们揉着眼睛走出来。

“快看!那是什么?!”

“灯!好多灯!谁挂的?”

“这……这灯它自个儿会动!里头人在打架!瞧那马跑的!”

“宝塔!快看桥上那个,会转的宝塔!一层一层的亮!”

“树上!鸟!那些鸟的翅膀在扑腾!”

惊呼声、杂沓的脚步声、孩子们兴奋到变调的尖叫,像初春解冻的溪流,起初细微、迟疑,继而迅速汇聚起来,变得嘈杂、热烈,最终汹涌地漫过整个村庄。这小小的、沉寂已久的村落,从未在这样一个清冷的清晨,如此沸腾、如此鲜活过。

4 光影重生

太阳终于挣出远处墨青色的山脊线,第一缕金光锋利地劈开晨霭,精准地打在老槐树那盏最大的、蒙着黑布的走马灯上。

就是现在!

我猛地按下手里那个用老旧收音机零件拼凑、缠满了胶布的简易远程开关——其实就一小段裸露的电线,需要精准地触碰连接山下预留的另一端。

山下,老槐树枝头,那盏巨灯蒙着的黑布倏然滑落!

霎时间,流光溢彩,夺目逼人!

鎏金的盔甲反射着朝阳、艳红的战袍猎猎飞舞、雪亮的兵器划破空气、奔腾的骏马鬃毛飞扬……所有浓烈到极致的色彩在初升的、清透的阳光下令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