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非遗之光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控的喧嚣裹挟着,几乎喘不过气。那些镜头,那些话筒,那些陌生的、激动得发亮的脸庞,像潮水一样不断涌向还坐在地上的阿爷。他脸上的茫然和泪痕在强光下无所遁形,像个被意外推到舞台中央的提线木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老爷子,说说您的创作灵感!” “这手艺传承多少代了?” “能给我们演示一下吗?” “我们是市电视台的,想给您做个专题!” “老爷子看这里!笑一个!”

阿爷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浑浊的眼睛在指缝间仓皇地寻找着什么。他的目光再次撞上我的,那里面除了尚未褪尽的悲恸和初生的光亮,更多的是无助和求救。

我的心猛地一揪。

不能这样。这不对。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一尾逆流的鱼,拼命挤开层层叠叠的人群,冰冷的镜头磕到我的额角也顾不上疼。我扑到阿爷身边,用自己不算宽阔的后背挡住大部分刺目的光线和镜头,伸手想去扶他起来。

“让让!大家让让!让我阿爷先起来!地上凉!”我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尖细而微弱,几乎被淹没。

幸好根叔和几个闻讯赶来的村里长辈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挤进来,用粗嗓门和不容置疑的动作开始驱散过于激动的人群:“好了好了!都散开点!让老爷子喘口气!没看见老人家不舒服吗?”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推得向后退了退,留下一个喘息的空间。我趁机用力,想把阿爷搀起来。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借着我的力,踉跄着站起来,膝盖上沾着湿冷的泥印。

“阿爷,我们回屋。”我低声说,紧紧攥住他的胳膊,感觉到他全身的重量都几乎压在了我身上。

那些记者和主播们还不甘心,试图跟进屋里,被根叔粗壮的手臂一拦,堵在了门外:“哎哎哎,主人家没答应,不能进!都在外头等着!”

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在我们身后关上,瞬间将外面所有的喧嚣、疑问、闪光灯都隔绝开来。世界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作坊里熟悉的、混合着竹木和浆糊味的气息,以及我和阿爷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作坊里很暗,只有天窗透下几束光柱,里面尘埃飞舞。

阿爷挣脱我的手,踉跄着走到工作案前,手指颤抖地、一遍遍抚摸着那光滑的案面,抚摸着上面深深浅浅的刀痕和印记,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另一个梦。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蒙尘多年的各种工具——刨刀、刻刀、钻子、尺规……最后,落在那盏被我偷偷复原、此刻正静静放在案角的“三英战吕布”走马灯上。

它已经熄灭了,但精美的造型和繁复的结构,在幽暗的光线下依然散发着令人屏息的魅力。

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泡沫,指尖轻轻拂过关羽的鎏金盔甲,拂过吕布飞扬的战袍,拂过那精密咬合的齿轮。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碾出来:“……你……你啥时候……啥时候偷学的?”

我喉咙发紧,垂着头,像犯了错被当场抓住的孩子,手指绞着衣角:“就……就这几个月……晚上……您睡了以后……我翻了……翻了您箱子里那些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