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砖厂里的秘密
一九八二年,盛夏。
红砖厂房里的空气,裹着棉絮和汗水的味道。
百来台纺纱机同时开工,那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地面都在微微颤抖。但在我们这些纺织女工耳朵里,这就是时代最振奋的交响。
我是陈秀娟。
南风纺织厂最年轻的挡车工,18岁进厂,今年刚满二十。
我也是全厂未婚姑娘里,最招人眼红的那个。
我的未婚夫,李建斌,是市里最年轻的科级干部。
他是返城知青,读过高中,在机关里写材料,前途无量。
每天下午五点,下班的铃声一响,李建斌那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都会准时出现在厂门口的大槐树下。
他不像别人那样靠在车上,而是笔直地站着,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目光穿过涌出的人潮,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车把上总是挂着一个军绿色的搪瓷饭盒。
里面是他亲手为我做的红烧肉,肥瘦相间,炖得酥烂,却固执地不放一滴酱油。
“我们秀娟皮肤嫩,吃了酱油要变黑的。”他把饭盒递给我时,眼里的笑意能把人溺毙。
“就你歪理多。”我嘴上嗔怪,心里却甜得冒泡。
厂里的姐妹们总是远远地看着,然后凑过来挤眉弄眼。
“秀娟,快看你家李干部,跟个望妻石似的。”
“就是,那眼神,啧啧,黏在你身上都抠不下来了。”
“秀娟啊,你这手是全厂最金贵的手,回去可别沾阳春水,让你家李干部伺候着。”
我每次都红着脸,把她们推开,心里却把这些话熨帖地藏好。
李建斌确实是这么做的。
他说我的手是用来纺出最细的纱,创造价值的,不是用来洗碗洗衣的。
他把新分到的宿舍钥匙塞进我手心的时候,那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烫到了我的心底。
两室一厅,水泥地面被他拿拖把擦得发亮,墙壁是新刷的,雪白一片。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方桌。
他从背后抱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秀娟,这是我们的家。”
“等我们结了婚,就去买个大衣柜,再买个收音机,晚上我念报纸给你听。”
“我们明天就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好不好?”
我捏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感觉自己握住了全世界。
我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全厂的姐妹,我妈我爸,所有人都说我陈秀娟命好。
找到了李建斌这样的男人。
可靠,稳重,眼底心里全是我。
我也曾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和他,和我们的家,稳稳当当,一生一世。
我不知道,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李建斌有个秘密。
一个他从未对我提起的责任。
戳破这层窗户纸的,是厂里一个和李建斌同个大院的王大妈。
那天我下班早,绕路去供销社想买两尺的确良布,给李建斌做件新衬衫。
正巧碰上王大妈。
她拉着我的手,笑得一脸褶子:“哟,是建斌媳妇儿啊,真是越看越俊。”
我笑着应了。
她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秀娟啊,大妈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多心。建斌这孩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