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金发囚笼

长发是我的牢笼,也是我唯一的通道。

它们从我的头顶倾泻而下,足足有五十英尺长,沉重、光滑,如同流淌的黄金,堆叠在高塔冰冷的石地上。这金色的河流,将我牢牢困在这座孤悬于幽暗森林腹地的石塔顶楼,唯一的窗户开在遥远的、几乎无法触及的天花板附近。

光线,吝啬地从那小得可怜的窗洞漏下一点可怜的尘土,在空气中画出棱角分明的光柱,最后无力地洒在我脚边堆积的长发上,映出一点虚假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石头、潮湿苔藓,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的甜腥气,像是腐烂的花蜜混合着铁锈。这气味浸透了塔楼的每一块岩石,也浸透了我每一个毛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唯一的陪伴,是每日准时到来的女巫玛莱娜。

沉重的石阶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清晰而单调地敲击着塔楼的寂静,每一次声响都仿佛砸在我的骨头上。我的心跳,总在那个时刻骤然缩紧,变成一块沉甸甸的冰,坠在胸腔深处。

石梯转角的阴影里,先探出的是一只枯瘦的手,指甲像钩子一样弯曲发黄,紧紧抠住冰冷的石壁边缘。接着,她的身影才完全显露出来。

玛莱娜裹在一袭宽大的、墨汁般漆黑的斗篷里,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削尖得可怕的下颌,和一张薄得像刀锋的嘴唇。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像一道不祥的阴影滑过石阶,径直向我走来。

没有问候,没有眼神的交汇。

她冰冷的、带着某种泥土腥气的手指,直接插进了我堆叠在脚边的浓密金发里。

她轻易地捋起一大捧我的头发,沉重的分量让她干瘪的手臂微微下沉了一下。然后,她走到那把属于她的高背木椅旁坐下,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把古老的银梳子被她从斗篷深处抽出,梳齿在昏昧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梳子,落下了。

第一下,从我的头顶蜿蜒而下,梳齿深深陷进浓密的发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梳理和掠夺的力道。随着梳子向下滑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的感觉。仿佛灵魂、精力,或者说……时间本身,被那冰冷的银梳齿刮走了一层。

我微微打了个寒颤,一股细微却清晰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

而几乎就在同时,我看到一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灰白色雾气,如同被梳子牵引着,从我的发根处升腾而起,袅袅地、顺从地,钻进了玛莱娜那兜帽覆盖下的黑暗中。她满足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贪婪而隐秘,像沙漠旅人汲取甘霖。

梳子再次举起,落下。一遍,又一遍。

每一下梳齿的刮擦,都伴随着我生命力的流失。

每一次银梳冰冷的触感从发根滑向发梢,都带走一分炽热鲜活的力量。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的某种火焰在减弱,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弥漫开来。起初只是四肢末梢的微凉,渐渐变成肌肉深处不易察觉的酸软无力。我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浅薄了一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无法满足身体深处渐渐扩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