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子就立在玛莱娜身后的石壁凹槽里,一面蒙尘、边缘带着诡异螺旋纹饰的古旧铜镜。梳齿的刮擦声在死寂的塔楼里回荡,如同指甲刮过骸骨。每一次声响都让我心脏抽搐。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如同被诅咒牵引,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镜子的方向。镜面模糊,人影扭曲,但那个变化,却在每一次梳头的仪式中都变得无比清晰。

玛莱娜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变淡了。

最初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如同笼罩着她的黑暗帘幕被撩开了一条缝隙。在她贪婪地吸取那股从我发间升腾的灰白雾气时,从兜帽与脖颈连接处的缝隙里,极其短暂的瞬间,我曾瞥见过一小片皮肤——松弛、布满蛛网般的深褐色褶皱,如同枯死的树皮,带着尸骸般的灰败。

然而今天,当梳子再次落下,那股熟悉的、生命被抽离的空虚感攫住我时,我死死盯住镜中的倒影。玛莱娜恰好微微抬了一下头。

就在兜帽阴影摇晃的那个瞬间,镜子映出的景象让我几乎停止了呼吸。那片脖颈处的皮肤,刚刚触及梳子的那一刻,那原本枯槁如死树的色泽,竟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泽?!虽然极其短暂,如同幻觉,但那绝不是黯淡的灰败!那是一种近乎腐朽的皮革被强行揉搓后泛出的、令人心悸的、虚假的柔韧感!

更可怕的是,仅仅是惊鸿一瞥,镜中她下颌的轮廓线条,似乎……不那么嶙峋了?那刀锋般锐利的线条,被一层极其稀薄、仿佛下一秒就会破裂的饱满感所覆盖,像是枯骨上强行蒙了一层薄薄的新皮。

每一次梳头的掠夺,都在她身上刻下这种诡异而细微的“回春”。

而我,作为代价的支付者,镜子同样映照出我的模样——那张曾经或许也鲜活过的脸,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深重,像是被墨汁浸染;皮肤失去了健康的红润,呈现出一种被过度漂洗后的苍白;连眼神都一天比一天空洞,灵魂的光正在被那柄银梳一丝丝、一缕缕地刮走。

囚徒与狱卒。

耗材与使用者。

2 镜中掠夺

这面镜子,冷酷地映照着我们之间赤裸裸的掠夺关系。每一次对视镜中的自己,都像是在观看一场缓慢、窒息的死亡预告。

玛莱娜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漫长而贪婪的梳理动作。

银梳离开我的发梢,发出一声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嗤”声,仿佛强行撕开了什么粘稠的附着物。她枯瘦的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摸过我头顶的长发,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毒蛇爬过。

紧接着,她像来时一样,无声地站起,将那把尚带着我体温和残留生命气息的银梳,重新藏回她墨汁般漆黑的斗篷深处。她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个提供原材料的工具,一个会呼吸的木偶。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沿着冰冷的石阶向下,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满足感,渐渐远离,最终消失在塔楼深不可测的黑暗底部。

死寂重新笼罩了塔顶。

但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安静的沉重,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被搜刮一空后的恶毒余韵。空气里残留的甜腥气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银梳留下的微弱金属气息,钻进我的鼻腔。那种被强行抽离后的疲惫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连抬起眼帘都感到无比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