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管仲微微抬起右手,修长指尖有无声凝聚的盐晶,细沙般流淌,最终凝成一小具惟妙惟肖的枯骨模型,在他指尖翻转把玩。

他垂眼看着那具迅速凉透的盐渍尸骸,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声音轻缓,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敲冰戛玉,落入这死寂的空气里:

“本座沉睡百年,竟忘了——”

他指尖轻轻一弹,那盐晶凝成的枯骨模型簌簌散落。

“盐可活人,更可噬人。”

2 盐秽人牲

死寂里,盐粒落定的细微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泼皮们瘫在污秽的地上,抖如风中残叶。浓重的尿臊味和血腥气混着祠堂里百年沉积的香灰霉味,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他们眼珠瞪得几乎裂开,粘在那具迅速失去最后一点人形、裹着盐晶的干瘪尸骸上,又猛地弹开,惊惧万分地瞟向阴影里那道倚着柱子的身影。

管仲似乎对这股味道毫无所觉,他甚至微微仰头,轻嗅了一下空气,那双非人的盐晶眼眸里流过一丝极淡的……厌倦。指尖那具盐粒凝成的枯骨模型倏地散落,莹白的细沙从他苍白指缝间无声泻下。

“吵。”

他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气上。

仅存的几个泼皮猛地一颤,求生本能终于压垮了僵死的四肢,他们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试图离那魔神、离那具昔日主人的残骸远一点,再远一点。

管仲没看他们。他的目光掠过脚下狼藉的碎木、破布和倾覆的香灰,落在那几个被推倒在地、沾满泥污的老祠祝身上。他们趴伏着,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已丧失,只剩下枯瘦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祠祝。”管仲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刚醒来的慵懒沙哑,却有了点别的,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掠过一道暗流。

最年老的那个祠祝,白发被灰尘和冷汗糊在额头上,闻声浑身一僵,随即抖得更厉害,几乎是痉挛。他挣扎着,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小……小老儿……在……”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盐渎的盐,”管仲问,语调平缓,“何时成了私枭血祭的砝码?”

老祠祝的哭声噎在喉咙里,化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不敢抬头,涕泪横流地嘶声道:“神灵老爷……您沉睡得太久了……世道、世道早变了……官家的盐引比天贵,灶户熬干了血也凑不齐……刁、刁奎这样的恶霸,勾结了、勾结了上面的大人……强占盐田,逼死灶户……不准我们再祭拜您……说、说盐宗……是旧时代的泥胎,碍着他们发财了……”

断断续续的哭诉,混杂着恐惧和积压太久的绝望,字字泣血,句句带脓。盐渎的天,早就不是那片能晒出洁白盐粒的青天了,而是被一张由贪婪、权势和暴力织就的黑沉沉的网罩住了,每一缕咸风里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管仲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盐晶般的眸子,深处的光芒似乎更冷硬了几分。他指尖又无意识地凝聚起一点盐晶,捻动着。

“哦?”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尾音微微拖长,像是一片冰冷的刀刃轻轻刮过骨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