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后,在照片的最右侧,紧贴着边缘,几乎要融进背景昏暗阴影里的地方——我看到了。

那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浅灰色的轮廓。

非常淡,像水渍洇开,又像是老式相机长时间曝光产生的重影,或者仅仅是相纸保存不当产生的霉斑。它大致有一个人的形状,一团模糊的阴影构成了头部,下面连着更淡的、难以分辨细节的身体部分。它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一个本不该存在的、被无意中摄入镜头的幽灵。

是什么?以前有吗?

我努力回忆上一次认真看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很多年前的某个春节,记忆早已模糊。大概……没有吧?或者我没注意?

大概是受潮了。这老宅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湿气。我试图用最合理的解释安抚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不再去看那个诡异的影子,转身继续掸灰,但手指尖却有些发凉。

是夜,老宅陷入了另一种形态的活着——死寂。

这种静,并非空无一物的安静,而是充满了压迫感。它能放大一切细微的声响:自己的心跳、血液流动的嗡鸣、甚至睫毛擦过枕头的沙沙声。然后,在这片厚重的死寂之下,更深的地方,另一种声音开始渗了出来。

极其细微,断断续续。

嘶…嘶啦……

像是有人用指甲,非常非常轻地、缓慢地刮擦着老旧的木头表面。声音飘忽不定,无法定位。似乎来自天花板,又好像来自墙壁内部,甚至像是从地板下面传来。你凝神去听时,它又消失了,等你稍微放松,它又幽灵般地响起,磨锉着耳膜,也磨锉着神经。

我蜷在被子里,被子有股淡淡的樟脑和潮气混合的味道。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贴在窗纸上,贴在门缝后,贴在每一个家具的阴影里,无声地窥探着。

隔壁房间传来父亲沉重的咳嗽声,母亲似乎翻了个身,床板吱呀一响。

他们对这一切毫无反应。

或许,他们早已习惯了。

又或许,只有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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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日渐清晰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或者说,是被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从浅眠中拽出来的。一夜的刮擦声似乎还残留在耳膜深处,变成一种低微的耳鸣。老宅在雨天更显阴沉,潮湿的水汽裹挟着那股陈腐味,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不受控制地挪到了堂屋那幅全家福前。

经过一夜,心底那点“大概是受潮”的侥幸,像被雨水打湿的纸一样脆弱。我必须再看一眼,确认那只是个错觉。

晨光晦暗,透过窗棂,勉强照亮相框玻璃。

只一眼,我的血液似乎瞬间凉了半截。

它还在。那个模糊的人影。

而且,它比昨天更清晰了!

昨天还只是一团难以分辨的灰雾,今天,那轮廓已经硬朗了不少。能清晰地看出一个微微倾斜的肩膀线条,一个圆润的、属于头部的轮廓。它依旧没有五官,面部的位置是一片平滑而空洞的苍白,像是被人用橡皮擦粗暴地抹去了脸。但那种“存在感”却陡然增强了,它不再是背景里无意义的污渍,而是一个确凿的、正在从混沌中浮现的“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