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嫁给陈默的那天,阳光刺得人眼睛发酸,铺满了从酒店房间到宴会厅门口那截短得可怜的红毯。没有父亲牵我的手,只有母亲用力攥着我的胳膊,指尖冰凉,微微发抖。红毯尽头,陈默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廉价西装,脖子缩在挺括却不合身的领口里,脸颊通红,眼神躲闪,像极了高中时被老师点名背课文的样子。

他是我的高中同桌,那个坐在我右手边,整整三年,安静得像一株盆栽的男生。我递作业本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能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我回头问他借半块橡皮,他支吾半天,最后直接把整块橡皮推过来,头几乎要埋进桌肚里。就是这样一个连呼吸都怕惊扰别人的男孩,用一句「苏然,我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永远永远」,轻易击溃了我因父母离异而筑起的所有防线。

那句话太烫了,烫得我甘愿忽略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忽略她最终点头时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忽略陈默家那点寒酸的、象征性的彩礼,以及此刻台下几乎全是女方宾客的冷清场面——他父母和两个姐姐缩在角落一桌,神情疏离,仿佛只是来吃顿便饭。

司仪洪亮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喜庆。陈默的手心全是汗,又湿又冷,捏着戒指的手指抖得厉害。当那圈细细的白金终于套进我的无名指,他抬起头,眼神撞进我的视线,里面盛满了笨拙的郑重和熟悉的羞赧。阳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落在他额角细密的汗珠上,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那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说:就是他了。这个连「我爱你」都说不利索的少年,他许诺的「完整」,是我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婚房是母亲掏空了半辈子积蓄付的首付,小小的两居室,写的我的名字。陈默搬进来时,只拖着一个旧行李箱。他环顾着被我精心布置的小屋,脸又红了,声音低低的:「苏然,委屈你了……我以后,一定努力,让你过好。」起初的日子,他笨拙地学着做饭,锅铲在锅里叮当作响;夜里我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会默默递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水。这些细微的体贴,像冬日里微弱的炭火,烘烤着我对「家」的渴望,让我觉得,那些付出都值得。

只是生活这张看似平顺的锦缎,早已暗藏了毛刺。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那根刺的存在,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我抱着刚签收的重得要命的日常用品快递,气喘吁吁地开门进来。陈默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机里传出激烈的枪战声。快递盒「咚」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陈默,帮我把这个搬进小房间吧,太重了。」我揉着发酸的胳膊。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直到一局结束,他才慢悠悠起身,走过来,弯腰,却只拎起了旁边一个轻飘飘的装湿巾的小袋子。「下次别买这么多,累着自己。」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

我看着他把那个轻飘飘的袋子提走,心口那点微弱的炭火,仿佛被一阵冷风吹得明灭不定。这只是个开始。

更尖锐的刺,来自那个我应该喊「妈」的女人。第一次正式登门,是在城郊一个拥挤的城中村小院。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油烟和陈年旧物的气味。陈默的母亲,一个干瘦精明的女人,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