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到那脚步声远去,我才敢缓缓抬起头,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斜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青石板上,像一个不详的预兆。

她知道了。

或者,至少她怀疑了。

从那天起,林未晞彻底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需淡淡一笑就能赢得所有赞誉的矜贵才女。她变得用功至……疯狂。

闺房的灯烛常常亮至后半夜,甚至彻夜不熄。丫鬟们私下议论,说大小姐案头堆的书“比人还高”,练字的纸“能铺满整个荷花池”。她不再满足于诗赋女红,开始涉猎经史子集,甚至偷偷搜集朝堂邸报,打听边关消息。

先生们惊叹于她的突飞猛进,父亲捋着胡须满脸欣慰,嫡母更是逢人便夸赞女儿“开窍了,有了大造化”。

只有我知道,那平静表面下的惊涛骇浪。

她像是在拼命追赶什么,又像是在疯狂地武装自己,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偶尔在府中相遇,她看我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有探究,有忌惮,有一种不肯服输的狠厉,有时,甚至会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捕捉不到的……恐惧。

她在怕什么?怕我这条她前世轻易就能碾死的泥鳅,今生会翻出什么浪花吗?

而我,则彻底走上了另一条路。

课堂之上,我沉默寡言。夫子提问,我一律摇头不知。布置的诗词功课,我交上去的都是最平庸、甚至刻意留有瑕疵的句子。女红课上,我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惹来教习嬷嬷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主动包揽下更多洒扫庭除的杂事,甚至学着伺候花草,弄得满手泥污。在嫡母面前,我比往日更加恭顺畏缩,头低得恨不能埋进地里。

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更盛了。原先只是笑我蠢笨,如今更多了“粗鄙”、“上不得台面”的评语。我成功地让自己“草包”的名声,铁桶一般牢固。

唯有夜深人静,插紧房门,我才敢从枕下摸出偷偷藏起的书卷和一支秃笔、几张糙纸。就着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或是一盏不敢挑亮的油灯,飞快地默写记忆深处那些璀璨的诗句,演算那些精妙的策论,勾勒边关的山川地貌。

那些文字和图形,滚烫地烙在纸上,也烙在我心里。这是我唯一的铠甲,和武器。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而紧绷的暗流中滑过。直到一次重要的家宴。

父亲宴请了几位颇有清名的文官和学士,席间自然少不了考校子女学问,尤其是备受瞩目的林未晞。

酒过三巡,一位客人谈及边关民风,忽然抛出一个问题:“若有百姓为避战火,欲迁入关内,该如何处置,方能既显天朝仁德,又不失规矩体统?”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这问题涉及实务,颇为敏感,既要懂政,又要知兵,对闺阁女子而言极难。

所有期待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未晞身上。

她亭亭起身,略一沉吟,便从容不迫地开口。她从“圣人仁政”说起,引经据典,谈到“华夷之辨”,再论及“户籍管控”之重要,辞藻华丽,条理清晰,听得几位客人不住颔首,父亲脸上更是光彩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