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剩下的时间,被一件事填满。
家里的储藏室清空了,成了他的工作室。他的体力已经很难支撑长时间站立或行走,大部分时间靠坐在轮椅上。但他拒绝任何人帮忙。
他给十八岁的她准备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榛子——她小时候的外号,因为他总觉得她圆滚滚的眼睛像林间的小松鼠。附上的信写得很慢,笔迹因为虚弱而有些抖,但依旧能看出旧日的挺拔:“…我的小松鼠,成年快乐。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别怕…”
十九岁,是一套精装的《全球天文史》,她迷恋星空,他说过要带她去海拔最高的地方看星星。信里写:“…抱歉,星空替我陪你去看了…”
二十岁,是一瓶味道清甜的少女香水。信里他故作老成:“…大学里可以试试这个味道,很适合约会…当然,那小子得先过我爸妈这关…”
二十一岁,是一支口碑极好的抗初老精华。他玩笑地写:“…我们小晞永远漂亮,但这个据说好用…”
三十岁,他选了一条质感很好的羊绒披肩。“…秋天凉了,照顾好自己。成了职场精英,也别太累…”
四十岁,是一套昂贵的护肤品。“…听说这个年纪要注意保养了…别生气,在我眼里你永远十八…”
五十岁,换成了保健品的礼盒。“…体检报告要按时看,钙片要记得吃…”
六十岁,他放了一副老花镜,镜腿刻了小小的“X”。“…要是看不清了,就用这个。累了就休息,别硬撑…”
七十岁,八十岁…礼物越来越简单,越来越贴近衰老的本质。信也越来越短,字里行间全是强撑的笑意和无法掩盖的疲惫。写到八十岁那封时,他几乎握不住笔。
“…八十岁快乐,我的小姑娘。变成可爱的小老太太了吗?要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一份…”
最后一个句点落下,他瘫在轮椅里,冷汗涔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母亲端着水杯和药片站在门口,泪流满面,不敢发出声音。
他把所有礼物仔细包好,贴上标签,按年份码放整齐。最后,把储藏室的钥匙郑重地放进母亲手里。
“妈,答应我…等我走了,每年…记得给她。就说是你们…你们送的。”他喘着气,眼神里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恳求,“别让她…发现。让她…恨我就好。”
母亲攥着那把冰冷的钥匙,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重重点头,泣不成声。
最后的时光来得很快。多器官衰竭。他时常陷入昏迷,偶尔清醒,眼神也是涣散的。弥留之际,他已经说不出话,嘴唇微微翕动,目光固执地望向门口。
守在一旁的许晞父母瞬间红了眼眶,别过头去。林母俯下身,贴在他耳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桉…小晞她…她今天模拟考,很重要…她不知道…她…”
一滴泪从他干涸的眼角缓缓滑落,没入鬓角。他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里似乎有蓝白校裙一闪而过,有清脆的笑声由近及远。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然后,眼底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3
监控仪器上的曲线,最终拉成一条平静而残酷的直线。日期,定格在许晞十八岁生日的前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