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剧痛。黑暗。冰冷的触感从四肢蔓延开。

他们发现我真的不动了,才慌了神。七手八脚,把我用破草席一卷,扔到了后山的乱葬岗,任由野狗撕扯。

“丫头片子愣着干什么!”爸爸不满的呵斥打断我骨髓里渗出的寒意,“没听见你弟弟饿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奶奶撇撇嘴,浑浊的老眼斜睨着我,用勺子敲着锅沿,发出刺耳的铛铛声:“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见不得她弟弟有点好东西。强子,别理她,来,奶奶给你挑最嫩的肉!”

她颤巍巍地舀起一大块灰白的鱼肉,颤巍巍地递向弟弟的碗,嘴里念叨着:“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可是大补!脏什么脏,水里长的能有多脏?洗了多少遍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我看着他们。

看着爸爸迫不及待地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

看着妈妈细心地把挑净刺的鱼肉吹凉,喂到弟弟嘴边。

看着爷爷啜着酒,用筷子蘸了点鱼汤咂摸滋味。

看着奶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觉得给她的宝贝金孙谋来了天大好处的满足光芒。

弟弟一口吞下鱼肉,嚼得吧唧作响,油汁顺着他肥胖的下巴往下流。他冲我扬起下巴,得意地、炫耀地笑着,含糊不清地骂:“赔钱货!不给你吃!”

腥臭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走过去,没有拿碗,而是平静地站在桌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这鱼,”我说,“内脏和卵,有毒。”

喧闹的进食声戛然而止。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我。

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柳眉倒竖:“王招娣!你胡咧咧什么!不想吃就滚!别在这儿触霉头!”

“就是!”爸爸嘴里还塞着鱼肉,含糊地帮腔,“见不得你弟弟好是不是?毒?我看你才像个毒妇!”

奶奶“呸”了一声,狠狠剜了我一眼:“丧门星!嘴里就没句好话!不想吃就饿着!滚出去!”

只有爷爷,喝酒的动作停了一下,眯着眼打量我,似乎在判断什么。但他很快又被酒瘾拉了回去,嘟囔了一句:“吃饭都堵不上嘴。”

弟弟才不管有毒没毒,只知道嗷嗷叫着还要吃。

我垂下眼,不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盛了一碗寡白的米饭,夹了一筷子旁边的炒青菜,默默走到厨房最阴暗的角落,蹲下来,小口小口地吃。

背后,是短暂的寂静。

然后,奶奶像是要打破什么令人不安的沉寂,声音拔得更高,更加夸张:“哎呦喂我的大孙子哟,吃!多吃点!看你吃得香奶奶就高兴!”

“嗯!香!”弟弟大声附和。

筷子重新动起来。

比之前更响,更急。咀嚼的声音更放肆。

好像每个人都在用这种夸张的进食动作,来拼命证明什么,来用力地踩碎我那句轻飘飘的“警告”。

爸爸甚至专门把鱼肚子那块最肥嫩的肉夹走,大口吞下。妈妈把鱼卵都挑了出来,拌进弟弟的饭里:“强子,这个最营养,吃了考一百分!”

爷爷嗦着鱼头,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

他们吃得太香了,太投入了。仿佛这不是从城市最肮脏的下水道里捞出来的、以垃圾和腐物为生的鲶鱼,而是什么龙肝凤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