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颔首,唇角勉强牵起一丝弧度,算是回应。那“有用”二字,却如两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他的心。长老厉声的警告,石室旧卷上那些“暴病”、“癔遁”的潦草墨字,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将他越缠越紧,几欲窒息。他隐隐觉出,这“有用”背后,定然埋藏着一口深不见底、噬人血肉的幽井。
白日里,他是一切如常的司计禹。夜色四合,回到那间临溪而筑的寂静小屋,白日强压下的惊疑便如潮水般反扑。案上油灯如豆,跳跃的光晕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眼底无法熄灭的火焰。窗外,息壤之原沉溺在温柔的梦乡,微风送来的不是草木清香,而是那无所不在、甜腻得令人作呕的丰饶气息,仿佛一张华丽的锦被,覆盖着不可言说的污秽。
他闭上眼,白日所见所闻便纷至沓来:长老那瞬间冰冷的目光,同僚浑噩的满足,族人麻木的笑脸,还有……还有那名录之上,下一个即将“侍奉神灵”的少女苕华,昨日分发时她还轻声向他道谢,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流,指尖掠过时带着少女的温热。
“有用”……何为“有用”?恪尽职守,维持这“盛世”运转,便是“有用”?若这“盛世”本身便是以血肉为基,那他的“有用”,岂非正是帮凶?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啮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猛地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锐利如隼。不能再等,不能再猜。那被重重锁钥把守的石殿,那被长老珍而重之请出的金漆玉匣——必须亲眼看个分明!
是夜,浓云蔽月,星子隐匿。风声呜咽,掠过树梢,仿佛冤魂低泣。万籁俱寂,正是隐秘行事时。
禹悄如鬼魅,一身深色粗布衣衫,融入沉沉夜色。他避开巡更的懒散守卫——长久的太平早已磨钝了他们的警觉——潜至神坛后那栋森严的石殿。殿宇巍峨,以巨大青石垒成,触手冰冷,似巨兽蛰伏。门扉紧锁,铜锁巨大,纹路古拙,在微弱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屏息,自怀中摸出一枚冰凉的铜钥。此前某次长老开启密室时,他曾借故近前,以指尖悄然拓下锁孔内壁纹样,于溪边寻了软泥,反复捏制,又偷偷寻了族中早已废弃的打铁炉,耗费数夜心力,才仿制出这一枚。粗糙,却或许有用。
指尖微颤,并非全因夜寒。他将钥匙小心翼翼探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响动传来。锁簧弹开!他心脏狂跳,几乎撞破胸腔。四下环顾,唯有风声更疾。他深吸一口寒气,用力推开那沉如山岳的石门,闪身而入,复又将其轻轻掩上。
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冰冷、潮湿、带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头发紧。他靠着石门,待眼睛稍适黑暗,才借由高窗外漏进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辨物。
殿内空旷,唯有中央一座黑石祭坛,形制古奥,刻满无法辨认的符文。他循着记忆,蹑足移至内侧壁龛之下,指尖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细细摸索。某一处,触感微异。他凝神,依拓印时所记方位,轻轻按压一处略有松动的石砖。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之地却如惊雷。壁龛下方,一块石板悄然滑开,露出内里幽深的暗格。那金漆玉匣静静置于其中,竟未上锁!仿佛主人笃定无人敢犯此禁地,或是以此彰显其无可动摇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