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男人突然笑出声,脸上疤痕随笑声扭曲,像几条蛆虫在皮肤下狂欢。“您这染缸里的水,是用什么喂大的?” 他抬脚踢向缸壁,老松木发出空洞的回响,倒像是敲在口薄皮棺材上。这口传了三代的染缸木纹里早浸透了各色染液,暗处看去竟像是无数张人脸层层叠叠地嵌在里面,眼睛的位置正对着沈纸匠。
驴车旁的老驴突然发出凄厉嘶鸣,惊得夜鸟扑棱棱撞在窗棂上。沈纸匠瞥见驴车座位的暗红污渍正在晕开,边缘鼓起的褶皱慢慢形成蜷缩的孩童轮廓,连头顶那撮倔强的头发都根根分明。这让他想起昨夜起夜时,墙角蹲着的小小黑影正把玩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叮当作响间,他刚要开口那影子就化作纸灰,只留下满地发烫的纸屑。
“用井水。” 沈纸匠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每个字都带着血味。他眼睁睁看着缩颈男人把黄纸蒙在脸上,纸面接触皮肤的地方泛出油光,边缘变得透明,能看见皮肤下青血管像蛛网般缠绕,在灯光下突突跳动。“加了苏木和茜草,正经染纸的方子。”
“是吗?” 男人的声音从纸后传来,带着水底的潮湿回响,“可我怎么闻着,有股子刚熬好的尸油香?” 他深深吸了口气,喉结滚动时脸上露出满足的潮红,“还带着奶香味呢,像三月里的羊奶。”
染缸里的水突然掀起巨浪,墨色浪头差点漫出缸外。沈纸匠看见水面纸屑正在自动拼凑,一片接一片粘成 “哭” 字的轮廓,笔画边缘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有人正趴在缸边用指甲抠着这些字。他猛地想起儿子下葬那天,送葬队伍里有人说看见穿红肚兜的小孩跟在棺材后,攥着铜钱的手腕上银铃叮当作响,回头时却只剩串铃铛滚在泥里。
疤脸男人掏出个油布包,解开时的窸窣声像无数虫子在爬。“我们来做笔生意。” 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油灯的光在那物件表面流动,密密麻麻的纹路里仿佛有小虫子在蠕动。“北村张大户的小孙子没了,要一百张引魂纸,得您亲手伺候。”
沈纸匠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酸水直呛喉咙。那巴掌大的桃木牌黑得发乌,上面刻满扭曲的符咒,末端红线像极了人死后从七窍流出的血丝,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他认得这种桃木 —— 镇上老道士死前说过,坟头长的桃树心做的牌,能锁三魂七魄。
“引魂纸得用童子尿调染液。” 缩颈男人取下脸上的黄纸,皮肤白得像泡发的纸人,嘴唇泛着尸斑般的青紫。“沈师傅家该有存货吧?” 他瞟向墙角豁口瓦罐,那是沈纸匠给儿子接尿用的,罐底还沉着圈淡淡的奶渍。
驴车突然剧烈摇晃,车轴发出断裂前的哀鸣。老驴前腿一软跪在青石板上,膝盖磕出的闷响里混着骨头碎裂声,它眼角慢慢渗出红色液体,顺着脸颊在地上滴出小小的血花。沈纸匠看见车板渗出的粘稠液体红得发黑,在石板上汇成细流,漂浮的纸屑像是泡涨的骨灰,还带着寺庙里特有的檀香味。
“我儿子已经化成灰了!” 沈纸匠的声音裹着哭腔,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珠。他抓起染刷挥过去,残留的颜料溅在墙上,画出几道狰狞的红痕,倒像是有人用指甲挠出来的。“你们滚!都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