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纸匠颤抖着伸手,指尖离人影寸许时,那影子突然散开,化作无数黑蛾扑向油灯,“噼啪” 声像烧着了的头发。

“爹爹,我冷。”

细小的声音混着染缸的潮气,还带着淡淡的羊奶味 —— 那是儿子最喜欢的味道。

眼泪砸在地上发出 “啪嗒” 声,落进染缸激起涟漪。黄纸上的孩童身影慢慢下沉,被无形的手拉向黑暗深处,最后消失的纸角处,泛着圈细小的泡沫。

他知道三天后交出引魂纸时,就真的要和儿子告别了。这次是永别。

可他不知道儿子要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那些人用桃木牌搭的牢笼。瞎眼老道说过,夭折的孩子魂魄纯,最适合炼小鬼。

染坊外的青石板上,驴车辙里的暗红液体已凝固成血河,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远处犬吠凄厉如哭,还有人在喊着什么,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沈纸匠拿起染刷,蘸着染缸里的黑液在白纸上画着。想画儿子的笑脸,手抖得厉害,画出的却是个青黑手印,指缝里沾着细碎的纸屑。

“哗啦 ——”

染缸里的水再次翻涌,缸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在用头骨敲门。

他抬头看见水面漂着半枚铜钱,锈迹斑斑的边缘豁口清晰。钱眼里映出他扭曲的脸,眼角耷拉着,嘴角往下撇,像个哭不出的鬼。而肩膀后面,小小的黑影正踮脚往纸上吹气,青黑手印慢慢舒展开,变成个咧着嘴的笑脸。

沈纸匠盯着纸上慢慢舒展开的笑脸,喉咙像被浸了水的棉絮堵住,发不出半点声响。油灯火苗突然窜高半寸,将笑脸映得忽明忽暗,纸面上的墨迹顺着纤维纹路缓缓游走,在笑脸周围勾勒出纤细的胳膊腿,慢慢凝出个完整的孩童轮廓,指尖处的墨点还在微微跳动。

“爹爹。”

细小的声音裹着染缸的潮气涌来,这次带着雀跃的颤音,像藏了三载的秘密终于挣破喉咙。沈纸匠手背上骤起一阵冰凉,低头看见青黑色液珠正从纸面滴落,砸在他手背上绽成诡异的花,那颜色与染缸里的墨色如出一辙,连腥气都分毫不差。

染缸里的撞击声戛然而止,水面平得像块蒙尘的黑缎。沈纸匠屏住呼吸盯着那半枚铜钱,钱眼里的人影仍在晃动,肩膀后那团小小黑影正伸出手,五指张合间,水面浮出细碎的银亮光点,像极了儿子生前玩的碎银子。

“哗啦 ——”

墙角豁口瓦罐突然炸成碎片,陶片溅在地上发出脆响,惊得油灯又是一阵乱颤。罐底那圈奶渍在青砖上慢慢洇开,形成的水洼里浮出几缕胎发,黑得泛着幽光,正是他当年亲手为儿子剪下的那撮。

沈纸匠喉间泛起腥甜,猛地想起儿子断气那天,就是用这瓦罐喂了最后一次羊奶。孩子当时已没了力气,含着奶嘴却咽不下,奶水顺着嘴角淌在脖子上,积成的水洼也带着这般奶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药味。

油灯突然剧烈闪烁,光线骤暗如黄昏。染坊里的温度断崖式下跌,沈纸匠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细小的幽灵,盘旋着不肯散去。墙上那些狞笑此刻全换了悲戚面容,嘴角垂得能挂上泪珠,纸面上的墨迹顺着褶皱往下淌,在墙根积成滩黑色的泪池。

“叮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