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他的那具男尸忽然动了。
动作不大,只是脖子极慢地往前伸了一寸,像一根冻僵的树枝被风压弯。符纸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干裂的唇。唇缝蠕了蠕,发出极低的声音:
“鞋带……散了。”
声音像从井底浮上来,带着潮气和霉味。
姜爻头皮一炸。
那声音他认得——阿辽。
三个月前一起爬雪山,阿辽在营地蹲着系鞋带的背影,和眼前这具尸体重叠得严丝合缝。
尸体又开口,一字一顿:
“帮我……系好。”
嗓音沙哑,却带着某种不合时宜的耐心,像在等一个必然的答案。
姜爻想起那张路引上写的第一条规则:
“尸体不会说话,若见尸体说话,请装睡。”
装睡——怎么装?
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替他做了选择。
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倒向潮湿的泥土。
脸贴着碎石,呼吸一下比一下浅。
他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似的,撞得耳膜生疼。
雾更浓了,像有人把墨汁倒进水里。
脚步声重新响起。
擦——擦——
脚尖拖地的声音挨着他头皮过去,带起细小的风。
他死死闭眼,数到第六双脚跨过自己身体,才敢让睫毛颤了一下。
静。
铜铃最后一次轻响,像落下句点。
姜爻等了很久,久到耳边的血声都慢下来,才慢慢睁眼。
雾已散了一些,月光惨白,照出空荡的路面——队伍不见了。
只剩他的背包歪在一旁,像被人随手丢弃的行李。
他坐起身,发现左脚鞋带被重新系过。
不是普通的结,而是登山者常用的“防滑双环”,系得端正紧实,像教程视频里示范的那样。
姜爻盯着那两只对称的环,胃里忽然一阵翻涌。
他认出鞋带末端被烧过——为了防止散开,阿辽总喜欢用打火机燎一下。焦黑的绳头在月光下像一粒小小的眼睛,静静回望他。
远处,铜铃又响了。
叮——
声音比方才更远,却更沉,像在水里敲钟。
姜爻知道,那是催他上路的信号。
他攥紧拳头,掌心全是冷汗。
鞋带勒得脚背发疼,仿佛提醒他:从这一刻起,他和那支队伍之间,已经系上同一根绳。
2——
铃的余音像一根湿冷的蛛丝,黏在耳膜上甩不掉。姜爻蹲下身,用发抖的指尖重新紧了紧背包肩带——其实没必要,他只是需要点别的事做,好让自己确认骨头还属于自己。
山道比夜更黑。
手机早关机了,他不敢再开。那一点微光会像诱饵,把不知道的东西招来。他只能靠天光认路:碎石白得发蓝,树影黑得发红,像冲洗过头的底片。
风从谷底倒灌,带着枯叶和土腥味。铜铃在前方不紧不慢地响,一声接一声,像替他数命。
姜爻不敢走太快,又怕走太慢,只好用脚尖试路,每一步都踩实了才肯把重心挪过去。
约莫二十分钟后,雾再次升起来,比先前更稠,像有人掐着湿棉被往他脸上捂。雾里忽然出现一点橘色——火光。
那是一截倒塌的树干,当中掏空,燃着极小的篝火。火旁蹲着个佝偻身影,穿一件辨不出颜色的棉袄,头巾把整张脸包得只剩眼睛。眼睛很亮,直勾勾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