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爻踉跄冲出去,迎面撞进一片废校操场——铁网锈得发红,旗杆断成两截,半截国旗垂在地上,浸在雨水里,像一截剖开的血管。
教学楼只剩骨架,黑洞洞的窗口排成三行,像三排没有眼珠的眼眶,齐刷刷望向他。
铜铃声停在操场另一端。
六具尸体背对他站成一列,竹竿上的铜铃不再摇晃,却还在微微震颤,仿佛刚被什么无形的手指拨过。
姜爻不敢靠近,只能贴着操场边缘挪动。鞋底碾过碎玻璃,咯吱声被无限放大,像有人在他耳廓里嚼冰。
“叮——”
不是铃,是广播。
教学楼楼顶的破喇叭突然通电,电流杂音里传来一个女声,温柔而失真,像磁带倒带:
“下面播报寻人启事——
姜爻,男,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八一,穿黑色冲锋衣,右肩破损。
知其下落者,请速与广播室联系。”
声音在操场上空盘旋,惊起几只夜蛾,扑棱棱掠过姜爻耳边。
他喉咙发紧,规则三在脑子里一字一顿浮现:
“活人不会与赶尸人说话;若有人搭话,当作没听见。”
他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
广播却像能看见他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被喇叭拉得极长,像一根铁丝慢慢缠上脖颈。
“姜爻同学,”
女声忽然压低,变成阿辽的声线,“别装听不见,我知道你在。”
紧接着,操场上的尸体齐刷刷侧过半张脸。黄符掀起,露出一条条苍白的耳廓——他们在听。
姜爻脚底发软,却强迫自己数步子:
一、二、三……
只要穿过操场,就能回到山道。
数到第七步时,广播里传来拖拽重物的声音,像有人把一台笨老录音机从走廊尽头拖向话筒。
“你不肯回答,那我替你答。”
录音机被按下播放键——
沙沙电流里,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空旷的回响:
“阿辽,如果我真的走不出去,你就把我那份论文也写了吧。”
那是三天前,两人在帐篷里开着头灯吃泡面时的玩笑。
此刻却像从坟里翻出来的遗嘱。
尸体们开始原地踏步,脚尖擦过沙土,发出统一的沙沙声。
每踏一步,广播里的回声就更近一层,好像那台录音机正顺着尸体的脚步,一步一步,从教学楼里朝他逼近。
姜爻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死死闭上眼,堵住耳朵,念小学时被罚抄的课文当咒语:“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
可声音仍旧钻进指缝,带着湿冷的呼吸:
“姜爻——”
“姜爻——”
一声比一声低,像有人贴在他背后耳语。
忽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只剩风。
他睁开眼,操场空空荡荡,尸体不见了,连铃声也消失。
只有那面泡水的国旗鼓动了一下,仿佛刚有人从旗下经过。
姜爻不敢停留,快步冲向出口。
就在他即将跨出铁网的瞬间,脚腕一紧——
一只从泥土里伸出的手,攥住他的鞋带。
手指惨白,指甲缝里嵌满黑泥,却带着熟悉的温度——活人的温度。
泥土下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句话,像怕惊动夜色:
“别出声,他们还没走远。”
声音是阿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