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寂静里,阿葵听见极细微的“咔”一声轻响。
不是来自绣品,不是来自她的身体。
是来自窗外。
她迟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视野因虚弱而模糊,但她看见,院子里那上百只挤挨在一起、毛色黯淡的公鸡,此刻竟全部僵立不动。
它们不再焦躁,不再呜咽,只是齐刷刷地昂着头,
颈羽舒张,那双本该蒙昧混沌的鸡眼里,迸射出无法形容的、古老而威严的金色光芒。
然后,上百张尖锐的喙,在同一瞬间,一开一合。
发出的不再是禽类的啼叫,而是低沉、肃穆、浑然一体,仿佛穿越万古时空而来的宣告,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的神魂最深处:
“主子,龙族已灭,您该回归神位了。”
嗡——
阿葵脑子里那根绷了五年、绷了一生、甚至绷了家族整整七代的弦,应声而断。
指尖一滑,长针脱手,掉落在刚刚绣成的、双目粲然如生的龙首之上,发出极轻脆的一声——
叮。
针尾兀自颤动不休。
2
那根沾着她心头血的绣花针,落在龙目之上,轻颤的嗡鸣竟压过了百鸡齐喏的神谕。
阿葵的视野彻底暗了下去。不是晕厥,是另一种“看见”——她“看见”自己胸中最后那点温热血气,正被绣面上那双新生的龙瞳疯狂吮吸。
皮肤迅速干瘪发皱,乌黑的发丝从发根开始寸寸霜白。
寿元终是耗尽了,在这功成的刹那。
窗外,百鸡肃立,金色的禽瞳里没有丝毫禽类的情绪,只有亘古的冰冷。
它们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祭台上必将献祭的牲礼。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
绣绷上,玄色底料猛地向内塌陷,那幅刚刚完成的《溟海腾龙图》爆出灼目的金红之光!
丝线不再是死物,它们疯狂扭动、增殖,鳞甲摩擦发出金属般的锐响。
那龙,活了!
它不是从绣面跃出,而是将濒死的阿鲸一口吞没!
彻骨的灼烫包裹了她,却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暴戾的新生。
干涸的血管被狂涛般的力量强行冲开,萎缩的筋骨被无形巨手揉碎又重塑。
无数破碎的、炽烈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裹挟着震耳欲聋的龙吟、惨烈的厮杀咆哮、以及星辰崩毁的寂灭之音,蛮横地灌入她的识海。
剧痛让她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嚎。
金光渐敛。
她仍站在原地,绣绷上空空如也,那图腾已然消失。
地上的针安静地躺着,黯淡无光。
窗外,百只公鸡眼中的金芒同步熄灭,
它们晃了晃脑袋,变回那副蒙昧家禽的模样,
困惑地咕咕叫着,彼此挤挨。
阿葵抬起自己的手。
皮肤光洁饱满,甚至更胜从前,透着一种非人的润泽。
白发复又乌黑浓密。
胸腔内心脏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奔涌的都是滚烫如熔金、沉重如水银的血液。
力量,从未想象过的力量,在她四肢百骸间无声咆哮。
但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一种更深沉的饥饿,从灵魂最深处翻涌上来,不是对食物,而是对……对那些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