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琉璃碎
上元节的夜，朱雀大街的灯火漫过皇城角楼，像打翻了的胭脂盒，把半边天都染得发烫。沈知微站在太极殿的回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暖白的羊脂玉，被父亲沈相亲手系在她裙裾上时，还带着他袖中的墨香。
“小姐，该进去了。” 侍女挽月的声音带着怯意，眼尾瞟向殿内觥筹交错的光影。今日是新帝萧彻登基后的第一个上元宴，满朝文武携家眷赴宴，连角落里伺候的宫女都踮着脚往主位瞟 —— 那位年仅二十四岁的帝王，正斜倚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着冷光。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迈过门槛。靴底踩在金砖上的闷响被丝竹声吞没，她垂着眼帘随人群行礼，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撞上一道视线。那目光像淬了冰的箭，从十二级台阶上射下来，落在她发间的珍珠步摇上。
“沈爱卿的千金？” 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知微心头一紧，缓缓抬头。龙椅上的青年眉目锐利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天然的威慑力。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光亮。
“臣女沈知微，参见陛下。” 她的声音平稳，指尖却在袖中掐出红痕。三年前那场宫变，她躲在假山后亲眼看见，这位当时还是四皇子的萧彻，如何用一支羽箭穿透了二皇子的咽喉。血溅在白玉栏杆上的颜色，与今日殿内的烛火一般红。
萧彻没叫她平身，反而端起白玉酒杯把玩着：“听说沈小姐琴艺冠绝京华？”
沈相在一旁躬身笑道：“小女不过略通皮毛，怎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
“哦？” 萧彻挑眉，目光扫过沈知微紧绷的下颌线，“朕倒想听听，能让太子傅赞不绝口的琴声，究竟有多难听。”
这话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威压，席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沈知微指尖冰凉，却不得不上前一步：“臣女献丑。”
紫檀木琴被抬上来时，琴弦还带着上回调试过的余温。她坐下时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当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 本该弹奏的《霓裳羽衣曲》，指尖却弹出了《广陵散》的肃杀。
殿内死寂。萧彻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与琴声诡异的重合。沈知微的冷汗浸湿了中衣，她想改回原调，指尖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将那段暗藏锋芒的旋律铺陈开来。
一曲终了，她垂首等待责罚，耳边却传来帝王低笑：“沈小姐这琴音，倒有几分朕的性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只是不知，是沈相教的，还是小姐自己悟的？”
沈相的脸色瞬间惨白。沈知微叩首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臣女失仪，请陛下降罪。”
“罪？” 萧彻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阶前的香炉，带起一阵青烟，“朕赦你无罪。” 他缓步走下台阶，玄色云纹在她眼前放大，“不过，这琴朕留下了。”
内侍将琴抬走时，沈知微看见琴弦上沾着的一根青丝，那是她方才低头时掉落的。萧彻的目光在那根头发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走向殿外：“月色正好，诸位自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