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分手的第八年,江川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建筑设计师。
他荣归故里那天,我正蹬着破旧的三轮车,在泥泞的土路上给人送煤气罐。
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溅起我一身泥水,停在我面前。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他那张英俊却刻薄的脸。
他眸光轻蔑地扫过我被汗水和污泥浸透的脸,薄唇轻启。
“陈姝,你就这点出息?”
一句话,轻易地将我八年的隐忍和牺牲,碾进了烂泥里。
01
“哟,这不是江家那个最有出息的大学生嘛!”
“是设计师了,听说在大城市给洋人盖房子,可了不得!”
周围的街坊邻居围了上来,对着江川那辆油光锃亮的小轿车指指点点,满眼都是艳羡。
江川没理会他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一把手术刀,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有多卑微肮脏。
我攥紧了三轮车的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汗水混着泥水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八年了。
我以为我早已筑起了铜墙铁壁,可在他出现的这一刻,所有伪装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还是记忆里那个挺拔俊朗的少年,只是褪去了青涩,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将他衬托得愈发矜贵疏离。
而我,却被生活磋磨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汗臭和煤气味的村妇。
“说话。”他似乎失了耐心,眉头微蹙。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说什么?
说我好得很,每天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靠力气挣钱,活得踏实又心安?
还是问他,这八年,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想起过我?
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人从副驾驶下来,亲密地挽住江川的胳膊,好奇地打量着我,“阿川,这位是?”
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蒙了灰的旧家具。
“一个老同学。”江川的语气淡漠得像在谈论天气。
“哦。”女人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这味儿也太冲了。”
那是我身上的味道,是汗水、铁锈和煤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是我这八年赖以为生的味道。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裂口的双手和鞋尖上干涸的泥点,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将我淹没。
江川抽回被女人挽着的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动作利落地甩在我脚边的煤气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啪”。
“拿着,别干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脏。”
红色的钞票从信封的开口处露出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是我蹬上百个煤气罐都挣不来的钱。
是施舍。
我胸口那根名为“尊严”的弦,在他轻飘飘一个“脏”字里,彻底崩断了。
“江设计,您还是留着自己花吧。”我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这工作虽然脏,但挣的钱,干净。”
说完,我不再看他,跨上三轮车,用尽全身力气蹬动了脚踏。
链条发出“嘎吱”的抗议声,像是对我这不自量力的反抗的嘲笑。
我没敢回头,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能感觉到,江川那道冰冷的视线,像芒刺在背,一路跟随着我,直到我拐进下一个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