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女垂眸烬巫云
巫山的夜，从来不止是寂静。
云雾是活的，濡湿厚重，缠绕着每一道嶙峋山脊，流淌在深不见底的壑谷之间。它们是瑶姬的呼吸，是她的裙裾，是千年万载绵延不绝的屏障，护着这方山水，也隔绝着外界的污浊。她悬立于神女峰巅，周身有极淡的清辉流淌，与漫天疏星、云间孤月应和。山下长江呜咽奔流，那声响亘古不变，是这片土地沉稳的心跳。
祈愿便在这时丝丝缕缕升起。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更直接的东西，烙烫在她神识深处。求雨的农人焦灼的渴望，商人祈祷航行平安的忐忑，妇人求子的殷切……千百份重量，沉甸甸地压上来，熟悉到近乎麻木。她微微蹙眉，广袖轻拂，如常地将这些杂念引入山间云雾，让其慢慢消弭，化作最纯净的灵雨滋养万物。这是她的职责，亦是她的修行。
但今夜，那祈愿的溪流底下，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潮。
起初只是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瘙癢，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开浑浊的纹路。随即，那浑浊变得粘稠、冰冷，猛地蜕变成尖啸！
——贪婪的目光黏腻地扫过林中珍兽的皮毛，计算着金银。
——阴暗的妒火灼烧着同行旅伴的后背，酝酿着推入深渊的力道。
——淫邪的念头裹挟着对她这位“神女”的亵渎想象，不堪入耳……
瑶姬周身清辉猛地一颤，骤然明灭。她闷哼一声，纤白手指下意识按住额侧，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撕裂她的神识。污言秽语、歹毒心计、赤裸的欲望……所有经过巫山之人深藏心底的秽恶，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咆哮着冲入她的感知，清晰得令人作呕。
守护千年，她聆听的是祈愿，是苦难，是虔诚，何时需要承受这些？
神力自主运转，云气翻涌，试图如过去一般涤荡这些污秽。可这一次，那无形的脏污竟顽固异常，非但未能立刻化去，反而如跗骨之蛆，缠绕上她的灵体。她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纯净的神力正被一点点侵蚀、消耗。
瑶姬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试图将神识收拢。便在此时——
子时更漏仿佛在灵魂里敲响。
江面上，一叶扁舟随波荡漾，无声无息。舟子披着蓑衣，身影几乎融入浓夜。没有祈愿，没有寻常的心声，只有一句反复的、低沉的念叨，穿透层层雾霭与喧嚣污秽，精准地、冰冷地递到她的“耳”前：
“三百童男女已备齐，何时开祭？”
那声音平直，无波无澜，却比任何疯狂的恶念更令人胆寒。
一遍。
又一遍。
像毒蛇吐信，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只待时辰到来的森然。
瑶姬蓦然抬首，目光如电，刺向下方的江面。云遮雾障，那舟子身影模糊，唯有那低语不休不止，锤子般敲打着她的神经。
邪祭？以童男女为牺？在这巫山之地，在她眼皮底下？
怒意如冰焰骤起。她倏地收拢手掌，却猛地顿住。
垂眸看去，她按在冰冷山岩上的左手，指尖处，竟泛起不正常的微光——山石的墨色透过她的指尖隐隐显露出来。
不是错觉。
她缓缓抬起手，对着天边冷月。那曾凝聚云雨、挥洒甘霖的指尖，此刻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边缘模糊，仿佛即将消散在月光里。来自生灵的污秽心念在侵蚀她的力量，而这邪祭的低语，更像是一把针对她的毒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