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镜子是我们与自己签订的第一纸契约。可当契约延迟时,你还信谁?

1|入住

我搬进这间公寓是秋天。风从河面推过来,带着浅浅的水味,像刚洗过的玻璃。

房东说房子刚翻新,墙面刷成偏冷的浅灰,地板是大块的灰橡。我喜欢这种颜色,干净、克制,像一段不会说话的背景音乐。客厅里有一面落地镜,黑框,靠在卧室墙上。中介叮嘱我:“镜子别挪,后面是结构墙,动不得。”

“我只是住,不会改造。”我说。

邻居阿姨在楼道里递给我一盆芦荟:“上一个租客走得急,连鞋都没拿。”

“为什么?”

阿姨摇头:“年轻人嘛,说走就走。”

我把芦荟放在窗台,插上路由器,铺床单,摆书架。我的职业是视觉设计,做品牌里的那点细小活儿。工作让我对秩序和边界有偏执:每一个角落都要有它的理由,每一道光都要有它的去处。

镜子在第一天没有任何问题。它如约反射我的动作、我手里提着的纸箱、我弯腰拧紧床脚的样子。晚上我拍了张照片发给朋友:“新家。”

朋友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问:“看起来还行。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我盯着手机想了两秒,敲字:“没有。”

2|延迟

第二周,我开始觉得镜子里有一点点慢。

慢,往往不是通过“看见”被确认,而是通过“感觉”——一缕头发从肩上滑下,真实世界已经落在锁骨,而镜子里的那缕还在空气里漂。你会先在皮肤上感觉到时间走过,然后看到它在镜面上补作业。

我把这种错位归咎于疲劳。那几天我们在赶一个上线,把一套品牌关键视觉改了三稿。我的眼睛干得像被砂纸擦过。晚上回家,我用指腹去揉眼角,镜子里也有手抬起来的动作,只是慢了半指。

第三天,我把手机立在镜子前连拍,准备抓一个延迟的证据。照片翻出来,每一张都正常。视频也一样:没有慢,没有不同步。好像只有我的眼睛在犯错。

错觉有一种最可怕的特性:它彻底属于你,又完全无法诉诸别人。

3|七秒与两秒

我开始做小实验。

第一天晚上,我在镜子前抬手,手指轻敲手机闹钟的“开始”,同时打一个响指。镜子里的我也打了一个,声音齐。我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别多想”的判语。

第二天,我用LED手电做闪烁测试,把频率开到肉眼刚能分辨的档位,对着镜子晃。常识告诉我,镜子应该原封不动地复制光的节奏。我眯起眼看,似乎有一瞬,它的闪比真实晚了半拍。只是那半拍短到像是一只飞过的飞虫,在视网膜上留下影子。

第三天,延迟变成了两秒。

我穿衣,拉拉链,镜子里的我在两秒后才拉。我笑,镜子里的我在两秒后才笑。我把胳膊伸到镜面前,鼻尖离玻璃只有一拳的距离,看见镜子里的我也贴过来,她的呼吸在玻璃上没有留下雾气——当然,理应没有。可我总觉得玻璃那面也该有一朵与我同步的白。

我听见自己心里的某个小开关被按下:报警。

我没有立刻打电话。我打开电脑,把“镜子延迟”的关键词丢进搜索,得到一堆科普文章和都市传说:双向镜、监控房、幻视、疲劳。还有一个帖子说,某些公寓在镜子后面藏了观察孔,用来收集租户行为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