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远被母亲推得一晃,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但面上那层“完美丈夫”的油滑面具迅速复位,嘴角恰到好处地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目光重新投向镜子里的林晚——然而也仅仅只是投向镜面本身,带着点公式化的笑意:“是啊,小晚今天很美。” 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温度。
郑美云似乎没察觉到这虚假气氛下的冰冷暗流,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的眼睛像精准的探测仪,最终牢牢钉在了林晚平坦、被华丽婚纱裹住的腰腹部,那眼神里的迫切和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流出来。
“嘿嘿,美就好!美就好!”郑美云搓着手,脸上的笑容如同刻印上去般纹丝不动,却更显诡异。她那涂着鲜艳蔻丹的手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托盘,稳稳当当地递到了林晚面前。托盘中赫然放置着一个精致的天青色小瓷碗,里面的汤水颜色深褐浑浊,碗口上方还袅袅升起几缕带着浓重苦涩草药味的热气,直冲鼻孔,呛得人头脑发沉。
正是前世她喝下的第一碗避子汤!
来了!这碗……亲手毁掉她和她无辜孩子未来的毒药!
林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五脏六腑都在绞痛!血液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轰地一声在四肢百骸疯狂燃烧!前世每一次被强行灌下这毒物后那撕心裂肺的绞痛、那淋漓的血水和被打掉的已成形的胎儿碎块……无数画面碎片般炸开!
“来来来!乖媳妇,” 郑美云的声音陡然拔高,甜腻得如同毒药糖衣,“赶紧趁热喝了它!这可是妈特意去普济观求来的方子,开过光的,保管让你头胎就生大胖小子!为我们陆家开枝散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妈可就指着你了!喝了它,以后才能顺顺利利给致远生儿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催促,如同在逼迫着完成一桩神圣而必须的仪式。
那份急切和理所当然,让陆致远都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随即又飞快松开,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缄默,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那碗深褐色的汤药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漠然。也许在他看来,不过是母亲的一点“封建迷信”的小心思,虽然不雅,但也无伤大雅,犯不着在这种场合拂了母亲的面子。
空气中,那浓烈苦涩的药味和林晚胸腔内被仇恨点燃的烈焰无声地对撞着。房间里昂贵的玫瑰百合香气变得极其廉价而浮夸。
林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梳妆凳上站了起来。沉重的婚纱裙摆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毒蛇在枯叶上游走。她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迟滞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所有的惊惶、恐惧都已荡然无存,只余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沉滞的海面。唯独一双眼,幽冷得深不见底,如同在冰封的深渊中点燃了地狱之火,跳跃着吞噬一切的光芒,直直地盯住郑美云。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千钧的寒意和讥诮,看得郑美云脸上的“慈爱”面具猛地一僵,眼角的皱纹狠狠抽搐了一下,端着托盘的手也不自觉地抖了抖。
林晚终于动了。她抬起手,不是去接那碗汤,而是伸向自己的发髻。镶着水钻的沉重王冠被取下,冰冷的金属触感短暂地贴着她滚烫的手指。随后是精巧的头纱。再然后,她那只戴着蕾丝长手套的手,终于伸向了那碗避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