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走到龙椅前,转身,拂袖,端端正正地坐了下去。
姿态优雅,仿佛今日不是亡国,而是她正式加冕的典礼。
凤冠的珠串轻轻撞击,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昏暗的、弥漫着尘埃与血腥的大殿,落在我脸上。
那么远,又那么近。
眼神里空茫茫的,又像是盛满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片沉寂的灰烬。
那一瞬,殿外的喧嚣、逼近的死亡,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琉璃。
世界寂静无声,只剩她坐在那儿,坐在我的江山绝壁上,红衣灼目,像天地尽头最后一场倾其所有的、悲壮的日落。
3.
然后,利啸破空。
是从殿外乱军中射来的一支弩箭,挟着恶风,精准无比,直奔龙椅之上那抹最鲜艳的目标。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我能看见那铁镞旋转着,撕裂空气,逼近——
“噗嗤。”
一声极轻微、又极滞涩的闷响,箭矢巨大的动能将她身子带得猛地一震,微微前倾。
大红的嫁衣心口处,迅速晕开一团更深的、近乎墨色的湿痕,然后,那湿痕疯狂蔓延,吞噬掉金线的凤凰,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生命。
她低头,似乎想看看那穿透心口的箭镞,最终却只是极轻地蹙了下眉,像是不堪其重般,缓缓靠向龙椅冰冷的鎏金扶手,一口鲜血从唇角涌出,蜿蜒而下,滴落在襟前那只死去的凤凰眼眸上。
殿门处,叛军的吼叫已经清晰可闻,火把的光将涌入兵士的影子投在殿壁上,张牙舞爪,步步紧逼。
我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案几被带翻,玉玺滚落在地,发出沉闷一声。
那卷刚写好的《废后诏》飘落,正正落在她裙边,被衣摆洇出的鲜血迅速染红。
我扑过去,跪倒在龙椅前,抓住那只试图抬起却已无力、冰冷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
黏腻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我的侧脸,带着她生命里最后的热度。
她望着我,眼睛里竟漾开一点极微弱的笑意,破碎,却温柔,像碎冰里挣扎出的最后一朵火花。
“你看…”
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混着血沫,“…现在…”
“…你是明君了。”
那点笑意在她眼底凝固,涣散,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按在我脸上的手,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骤然垂落。
腕上那只我送的、她从不离身的羊脂玉镯,磕在龙椅坚硬的扶手上,“啪”一声脆响,碎成几段,溅落在血泊里,光泽瞬间黯淡。
殿外,胜利的欢呼如同雷鸣般炸开,叛军的旗帜出现在门口,兵刃的寒光刺痛人的眼睛。
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士冲了进来。
我跪在龙椅下,抱着她逐渐冰冷僵硬的身子,脸颊紧贴着她再也不会抬起的手。
那卷废后诏,浸在殷红的血里,字迹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任何一个字。
一滴泪砸下去,混入那浓稠的血色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喧嚣震天,宫阙倾颓。我的太阳,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