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一把掀开地窖的木板,把吓傻了的虎子死命往下塞。
娘在旁边慌得不成样子,手脚都在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只会反复念叨:
“藏好,虎子,我的儿,千万别出声,千万别出来……”
虎子哭喊着要娘抱,爹低吼了一句什么,猛地将他彻底按下去,合上了木板。
娘像是被抽走了魂,瘫坐在盖板上,用身体死死压着。
然后他们才想起我。
爹回头看见站在屋檐阴影下的我,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个多余的东西。
外面的惨嚎声越来越近。
“井……”
娘突然嘶声说,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院子角落里那口废弃的枯井:
“快!让她躲进去!”
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冲过来拽起我就往井边拖。
井口黑黢黢的,冒着森森的冷气。
没有绳子,也没有时间去找。
爹的手很大,很粗糙,攥得我胳膊生疼。
他把我往井口一送,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一推。
我坠下去,井壁的湿冷苔藓蹭过脸颊和手臂。
并不深,底下是厚厚的枯叶和淤泥,摔下去闷闷的一响,不疼,只是震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我仰起头。
井口那块小小的、被火光染成橘红色的夜空,恰好框住了爹娘的脸。
他们并排趴在那里,惊慌失措地往下看,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那点光,也挡住了地窖的方向。
他们的眼神,隔着短短的距离,落在我身上,复杂得我那时还看不懂。
或许有那么一丝歉然,但更多的是决绝的、孤注一掷的平静——为了井口之外,那个被他们用血肉之躯牢牢护在下面的。
缝隙很小,但我看得很清楚。
他们很快就不再看我了。
爹猛地抽身离开,大概是去找拼命的家什。
娘还趴在那里,一小会儿,然后也决绝地挪开了。
井口那块光亮骤然变大,却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黑影吞没。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的闷哼,骨骼碎裂的脆响……还有那个低沉愉悦的哼笑声,在井壁里撞出回音,放大无数倍,嗡嗡地灌进耳朵里。
血的气味,顺着井壁慢慢渗下来。
我在底下,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坐着。
枯叶和淤泥散发出腐烂的甜味,和上面飘下来的血腥气混在一起。
头顶上,是属于别人的生死与共。
底下,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无边死寂。
3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的声音彻底没了。
只有火还在烧,偶尔发出哔剥的轻响。
光线微微一暗。
一张脸,遮住了井口那点残光。
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额角似乎有个尖锐的突起。
他发出一个轻微的、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在检查这口井是否还有活物。
我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失了兴趣,那张脸消失了。
我在冰冷的黑暗里,一直坐到上面的火光彻底熄灭,天空透出一种死灰般的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