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盛夏。蚊虫肆虐的密林中,一片隐蔽的低洼地。

简易窝棚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只有十几个身影围坐在一小簇微弱的篝火旁。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武器陈旧得如同废铁,但眼神依然炽热。他们是白山支队仅存的种子。

一个战士在昏睡中剧烈咳嗽起来,撕心裂肺。队里唯一懂得一点草药的老张叔,将一块浸湿发绿的布片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轻轻摇头。

“再这样下去,耗子他们也撑不过三天了……”副队长孙长河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眼窝深陷,但看向众人的目光依然刚毅。他手里握着一片山娃送来的、用炭条画着简单地形图的草纸,“咱们被堵在哑巴沟的补给线,鬼子看得太死,山里新下的套子全被起了。要不是山下那个娃……”他攥紧了纸片,没再说下去。

“靠娃的这点东西,救不了命!”一个暴躁的声音响起,是绰号“铁疙瘩”的机枪手赵铁牛。他狠狠捶了下膝盖,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咱们有枪有胆!不能再躲了!去冲哑巴沟哨卡!抢!杀出去!总好过在这林子里烂成泥,变成……”

“变成鬼?”一直沉默的队长——如今支队的灵魂人物,正是当初陈大山的生死兄弟魏延凯,抬起了头。他的脸被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几乎分成两半,显得异常狰狞,但那双眼睛,却深如寒潭,平静得可怕,“冲?冲上去送死吗?哑巴沟的配置图在这娃传的纸上标得清清楚楚!重机枪两个制高点交叉火力,炮楼里日夜不停有人盯着。你拿什么冲?拿耗子的命去堵机枪眼?还是拿你铁疙瘩的肉去挡炮弹?”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篝火旁的每一张疲惫、绝望但又不甘屈服的脸,最终停留在孙长河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草纸上。

“陈队长……”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重量,“他用命护住的,不只是那份地图,是咱们这支队伍的火种!他……把自己都变成了山的一部分,成了咱们的根!咱们的魂!在这长白山里扎住了!”

“现在,靠着一个连抢都不会放的娃娃送命传回来的讯儿,咱们更不能莽!”魏延凯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震慑力,“仇要报!狗日的田中心肝脾肺肾都得剜出来!但现在!老子要你们活着!活着,才有报仇的机会!活着,才对得住山下那点着灯的娃!”

他指着草纸上一条极不起眼的、几乎淹没在等高线里的弯曲小径:“哑巴沟哨卡正北,隔着一道山梁,有条野猪道。图上画的模糊,但山娃标了句‘老猎人都不走’。李锁柱上次带信说,娃听村里老人讲,那山梁上头早年闹过白毛风,刮死过人,还带塌陷‘翻浆洞’,掉进去骨架子都捞不上来,鬼子肯定绕着走,也绝不会在那儿设卡。”

“就这里!”魏延凯的手指重重戳在那条线路上,指关节崩得发白,声音斩钉截铁,“等暴雨!等天黑!咱们不走沟底,咱们从山梁顶翻过去!就是豁出命爬,也得从这‘翻浆洞’的死地上爬出去!绕过哑巴沟哨卡!”

火光跳跃着,映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眼中跳动的、近乎疯狂的光芒:“爬出去!去找周保中首长的大部队!咱们这点人,这把老骨头,就算爬断腿,爬进泥里,也得把这信送出去!把这火种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