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窝棚里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重伤员痛苦的喘息声和篝火的噼啪作响。外面,无边的林海在浓重的夜色中沉默着,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低啸,像是亘古以来就回响在这片大山深处的某种呼号。但在这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决绝的力量,正悄然凝聚,如同那沉默山石中蕴藏的灼烫核心,亟待冲破冰冷的岩壳。

那遥远山脚下,风雨中傲立的不屈石像,已不仅仅是象征。它是坐标,是灯塔,在无边绝望的黑暗里,艰难地指引着复仇与生存唯一的方向。血性的火,在铁一样的沉默意志下,正燃烧得愈发炽烈、致命。

暴雨像是天河倾泻,泼洒在北满七月的莽莽林海之上。白天与黑夜的界限被狂暴的雨水彻底抹去,天地间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和一片混沌的昏黑。密集的雨点砸在积水上,腾起一片片水烟,冰冷刺骨。

魏延凯支队在绝境中选中的那条“翻浆洞”野猪道,此刻正经历着大自然最严酷的考验。雨水汇聚成无数道浑浊的小溪,裹挟着碎石和腐叶从高处冲下,将陡峭崎岖的山梁冲刷成一片泥泞不堪、危机四伏的死亡斜坡。每一步落下,脚下松软的腐殖土和碎石都可能瞬间垮塌。

队伍被拉成一条扭曲挣扎的长蛇。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与死神拔河。

“稳住!抓牢树根!”魏延凯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劈裂,却像钉子一样楔进每一个人的脑海。他像一头伤痕累累却力大无穷的老熊,一边用肩膀死死顶住后面几乎滑倒的“铁疙瘩”赵铁牛沉重的机枪零件,一边将一只脚深深插进前方泥浆和石缝中,强行稳住摇晃的身形。他的脸在闪电劈开夜空的刹那,清晰地映出那道几乎贯穿脸颊的狰狞伤疤,雨水混合着泥浆冲刷其上,如同一条活的墨色蜈蚣。

“耗子”被两条绳索捆缚,前后分别系在两个最强壮的战士腰间。他早已陷入半昏迷,身体瘫软如泥,任由泥水冲击、碎石刮擦。血水和雨水早已在他破烂的衣裤上混成一片。老张叔死死跟在他旁边,一手扯着绳索,一手摸索着给他喂了一小口掺杂了珍贵草药粉末的水,雨水瞬间就灌进了昏迷者的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每一次陡坡上的攀爬都伴随着惊心动魄的滑坠和同伴拼死的拖拽。断后的战士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泥泞的山石上,将自己变成一根桩子,用尽最后的力量阻挡下滑的队伍。绳索绷得笔直,勒进皮肉,渗出鲜血又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噗通!”一声闷响。

一个背着粮食袋的战士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失去了支撑点,顺着陡峭湿滑的泥坡向下翻滚。

“老吴!”旁边的人失声惊呼,想要伸手去抓,却连带着自己也踉跄欲倒。

“别管我!抓树根!”翻滚中老吴嘶吼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沉重的身体甩向一棵裸露树根缠绕的岩石凸起,砰地撞在上面,瞬间昏死过去,但他的背包带子却挂在了树根上,让他在濒临悬崖的边缘堪堪停住。几个离得稍近的战士立刻像壁虎一样匍匐过去,手手脚脚并用,一点点将他拖离死亡的边缘。那袋用性命和血水保下来的粮食,此刻仿佛重如千斤。

队伍在狂风暴雨中煎熬了仿佛一个世纪,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终于,前方探路尖兵的身影在雨幕中伏下来,做了个复杂的手势——他找到了那条传说中的“翻浆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