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颁奖礼结束后,她冒雨跑回工作室。雨滴敲打玻璃窗,像远时代的更漏。

绷架上静静躺着彻底灰败的祖传绣帕。她穿针引线,开始绣一方新的帕子:现代这面是工作室暖灯下的绣架,民国那面是1923年书房灯下看画的沈玦。

针尖刺破指尖时,血珠滴落在新绣的帕面上。

——这一次,没有漩涡,没有撕裂声。

只有雨声绵长,像永不止息的时光河流。

她在雨声中低下头,继续绣下去。

梅雨暂歇的夜,月光被湿漉漉的云层揉碎,零星洒在林晚的工作台上。那方绣帕平铺在灯下,民国街景的一面似乎比往日更清晰了几分,霓虹灯牌的流光几乎要溢出丝线。

林晚指尖捻着一缕极细的银灰丝线,正尝试修补《江南烟雨图》中一片被评委诟病为“呆板”的远山。她摒弃了传统的套针,改用一种失传的“虚实乱针”,让丝线如思绪般交错重叠——这是昨夜沈玦在无意中提及的、一位晚清绣娘独创的技法。

针尖刺入缎面的瞬间,指腹昨日被刺破的伤口微微一痛。血珠并未渗出,但她分明感到绣帕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像沉睡的心脏起搏。

她下意识地将手覆在绣帕上。

没有剧烈的撕扯,这一次的感觉像是被温暖的潮水轻轻裹挟。眼前的景象如水墨般晕染开来,稳定下来的时,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沈玦的书房里。

他并未坐在书案前,而是背对着她,站在一扇敞开的雕花木窗边。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更远处有零星的灯火,像是坠落的星子。夜风送来栀子花的甜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是附近工厂的烟尘?还是她心理作用下的错觉?)。

他穿着月白色的杭纺短衫,背影显得有些清瘦孤直,手里依旧握着那支黄杨木烟斗,青烟袅袅,融入夜色。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在问候一位常客。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你…知道是我?”

“这里的空气不一样。”他微微侧过脸,镜片后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你来时,带着一种…雨后的清冽,还有丝线的味道。”

这种直接的、近乎亲密的感知,让林晚一时无言。她注意到窗边的花梨木小几上,放着一幅绷子,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绣品,绣的正是窗外那株盛放的栀子。针法细腻传神,花瓣饱满得仿佛能掐出汁水。

“你也会绣?”她脱口而出,随即觉得失言。一位实业家、收藏家,怎会亲手做这等“女红”。

沈玦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走到绷架前。“收藏者若连皮毛都不懂,如何甄别真伪?如何…守住它们?”他的指尖虚虚拂过绣面上的栀子,“这位沈绣娘,脾气大得很,我捐资开了绣坊请她坐镇,她却非要先考校我的‘诚意’。这幅绣品,便是我的功课。”

林晚忽然想起外婆说过,一位姓沈的先生曾力保下一位不肯给洋商绣媚俗作品的苏绣圣手。原来如此。

“他们不懂,”林晚看着那幅充满生机的栀子,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哽,“他们只看构图、看寓意、看所谓的市场价值,他们看不到针脚里的呼吸,看不到丝线里的生命…他们说我没有灵魂…”多日来的委屈,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时空,对着这个仅见过三次面的男人,竟轻易地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