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伸手虚虚拂过她影像的鬓角,指尖穿过空气像穿过月光的寒刃:“看来时空也会打绳结。”
绣帕上的丝线以可怕的速度褪色。第七次神交时,民国街景那面已经模糊如雾中看花。
她正在绣一方新帕子——双面绣的雨巷,现代这面是灰败的钢筋天空,民国那面却绣了他书房窗外的玉兰,花瓣上停着永不消散的月光。
“今天有人出二十根金条买我所有的收藏。”他忽然说,留声机放着《夜来香》,甜腻的调子盖不住话里的疲惫,“条件是必须烧了所有‘无用’的古绣纹样图谱。”
林晚的针尖狠狠刺进指腹:“你答应了吗?”
“我烧了书房窗帘。”他笑得像只倦极的狐狸,“告诉他们那是唐代双面绣残片——那群蠢货对着灰烬磕头的样子,够我笑到下辈子。”
她却看见他手背上淋漓的烫伤水泡。那些纹样图谱明明好端端躺在密室铁箱里,她昨夜刚“看”见他用油纸包了第七层。
“沈玦,”第一次唤他名字,丝线勒进掌心,“你其实...很孤独吧?”
留声机突然卡碟,咿呀的怪声里他沉默成一道剪影。许久,烟灰簌簌落下来:“有个姑娘曾说,我守着这些老物件像守陵人。她嫁给了卖洋布的行商。”
帕面上的玉兰花突然浸开一滴红——是她指尖血渗过了时空。他虚虚的指尖终于触到她模糊的影像,像触摸一道永不愈合的伤:“林晚,别变成我们。”
最终时刻来得比预期更早。绣帕最后一丝金线断裂时,正是现代苏绣大展前夜,而民国那端——她从外婆零星的战乱记忆里拼凑出:就在明日,沈玦的绣坊将被乱兵焚毁。
“别管展会了!”她对着急剧消散的帕面嘶喊,“他们要用汽油烧楼,从后门运河走——”
他却正在烧信笺。火舌舔过宣纸上的小楷,映得他侧脸像尊悲悯的佛:“我知道。”
“你疯了?那些孤本绣谱...”
“都是赝品。”他忽然笑起来,往火堆里扔进一册《永乐绣经》,“真的早送去法兰西图书馆了——用三十箱茶叶货柜。”
她愣怔时,听见他哼起苏州评弹的调子,荒腔走板却温柔:“林晚,你看,我们都在绣双面绣。你绣的是雨巷两面景,我绣的是家国两条路。”
帕面最后的光晕里,他取出个紫檀匣子。里面竟是方与她手中一模一样却崭新如初的双面绣帕——民国这面是断桥残雪,现代那面却绣着霓虹璀璨的东方之门塔楼!
“本来想百年后让你收到的。”他指尖划过塔楼绣纹,“替我看看,那座塔亮灯的样子。”
帕面彻底灰败下去前,她听见他最后的话像融雪的叹息:“要绣下去啊,林晚。只要还有人在绣,时代就烧不尽。”
现代苏绣大展的镁光灯下,林晚展开的《双城记》引起轰动。绣面左侧是1923年沈家绣楼焚毁时的烈焰(她用五百种红线绣出灼热感),右侧是2023年苏州博物馆玻璃展柜里完好无损的沈玦收藏(三百种灰线绣出时光的尘埃)。
没人知道,展柜角落那方“民国匿名捐赠”的双面绣帕,现代这面多出栋针脚崭新的东方之门——她用尽沈玦留下的最后一丝金线,在昨夜绣完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