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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大学附属医院电梯有股消毒水混着尿骚味。杭茂缩在角落,前面站着穿貂皮的女人,香水味呛得他气管发痒。电梯停在七楼时,他看见玻璃反光里的自己:胡子三天没刮,毛衣袖口脱线像流苏。
肿瘤科走廊永远挤满人。杭茂贴着墙走,避免碰到那些挂着尿袋的病人。护士站电子屏滚动着欠费名单,父亲杭大强的床号后面标着红字:欠费28765元。
711病房门开着。父亲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手臂插着管子,盐水瓶只剩底儿。母亲张桂枝正用棉签蘸水擦他嘴唇,棉签头黑乎乎的像是用过很多次。
「来了。」母亲没抬头。她头发比上周更白,发根处新长出的全是白的。杭茂看见床头柜上摆着吃剩的盒饭,肥肉凝成白色油脂块。
杭大强突然咳嗽,痰盂没接住,血丝挂在胡子上。杭茂去掏纸巾,发现兜里只剩半包,便利店那种最便宜的。擦的时候父亲躲了一下,这个当年能扛两百斤水泥的汉子,现在轻得像个孩子。
「加药的事...」杭茂刚开口,护士就推着治疗车进来。她瞟了眼杭大强的腕带,又瞟杭茂:「先去交费。」治疗车下层放着进口药,包装盒上全是英文。
走廊长椅冰得像铁。杭茂坐着等医生,对面墙上挂着专家介绍,最年轻的那个是他高中同学赵明。照片里白大褂笔挺,现实是这人上周同学聚会刚买了套三百平的房子。
「家属?」穿白大褂的瘦高个走过来,胸牌上写着「实习医生」。杭茂递上CT片,对方直接抽出最底下那张缴费单:「先补交三万八。」
缴费窗口队伍排到楼梯口。杭茂前面是个穿皮草的女人,她刷卡时钱包露出厚厚一叠百元钞。杭茂摸出手机查余额,支付宝网商贷还能借两万,但利息高得吓人。
「下一位。」收费员敲玻璃。杭茂递进去信用卡,机器吱吱响了几声退出来。「换一张。」收费员皱眉。杭茂又递上工资卡,这次机器直接吞卡。
「系统故障。」收费员把卡扔出来,「现金。」钢化玻璃映出杭茂发红的耳朵,他想起林琴今早掰断的银行卡,断口处芯片闪着冷光。
杭茂蹲在楼梯间打电话。包工头老王直接挂断,建筑公司人事部说「领导在开会」。最后他打给高中同学赵明,对方「正在手术」,护士接的电话说「赵主任今天排了六台」。
711病房传来呕吐声。杭茂跑回去时,父亲正把黄绿色液体吐进塑料袋。母亲扶着他后背,那件旧毛衣袖口已经磨得透亮。杭茂突然想起这是自己大学时穿剩的,父亲穿了十几年。
「药...」杭大强手指抠着床单。杭茂按铃,护士慢悠悠过来,看了眼说「正常反应」。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车钥匙,奥迪标和今早林琴拿的那把一模一样。
杭茂追到护士站。护士长正在电脑前打毛衣,头也不抬:「欠费超两万就停药,规定。」她毛衣针反着光,像小时候母亲织的那副,只不过现在用的是羊绒线。
厕所隔间门锁坏了。杭茂刚蹲下就听见有人进来,是赵明的声音:「晚期就别浪费医疗资源了。」另一个人笑着说「赵主任说得对」。杭茂低头看见锃亮的皮鞋尖,鞋底沾着血渍。
冲水时手机震了。林琴发来微信:「小雅要报雅思班,两万。」附件是女儿站在培训机构门前的自拍,背景海报写着「保7争8」。杭茂想起她四级才考了三百多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