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镜子裂了条缝。杭茂看见自己眼睛里全是血丝，像父亲咳在痰盂里的血络。他拧开水龙头，医院的热水器坏了，水冷得像太平间。
走廊突然响起警报。杭茂跑过去时，父亲床前围满白大褂。心电监护仪上的绿线乱跳，赵明正在下医嘱，语速快得像在菜市场报价。杭茂听见「肾上腺素」「气管插管」，最后一个词是「自费」。
「家属签字。」护士递来知情书。杭茂手指抖得写不好名字，最后划出条歪线。赵明扫了眼说「重签」，钢笔是派克的，他大学时送不起林琴的那款。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杭大强被推出病房时，杭茂看见他脚趾从被单里露出来，指甲缝还留着水泥灰。这个细节让他突然崩溃，父亲上次洗澡还是三个月前。
ICU门口贴着缴费通知。杭茂摸遍全身找出五百现金，收费处说「杯水车薪」。他打开微信想找亲戚借钱，朋友圈第一条是林琴晒的米其林餐厅账单，定位在上海外滩。
杭茂坐在ICU外的塑料椅上。母亲靠着墙打盹，手里还攥着装呕吐物的塑料袋。走廊电视在放医疗剧，男主角说「不惜一切代价救人」，底下滚动着真实医药费数字。
手机又震。女儿发来语音，背景音是商场广播：「爸，我看中个包！」杭茂点开她发来的图片，LV标志刺得眼睛疼。价格标签被手指故意挡住，但能看见五位数。
杭茂打开厕所隔间。这次他看见女儿刚发的朋友圈：「有些人活着就是累赘」。配图是网上找的插管老人照片，评论里有人回「抱抱小雅」。杭茂盯着那个粉色爱心，想起女儿五岁时给他画的父亲节贺卡。
洗手时隔壁人在吐。杭茂透过缝隙看见白大褂下摆，是赵明。对方抬头时两人在镜子里对视，赵明嘴角还挂着呕吐物：「老同学...节哀。」他手腕上的欧米茄闪着银光。
杭茂走回ICU。母亲醒了，正用皱巴巴的报纸折收纳盒。护士来送账单，杭茂看见「今日费用合计」后面跟着的六位数，比林琴离婚协议上要分的财产还多。
医院广播叫号。杭茂听见「杭大强家属请到谈话室」，腿软得站不起来。磨砂玻璃映出医生翻病历的影子，钢笔在纸上划出的声音像父亲当年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谈话室空调开得太冷。主治医推来一张纸，杭茂先看见红色公章，然后才看见「病危通知」四个字。医生嘴巴在动，但他只听见「最后」「尽力」「考虑」几个词。玻璃窗外，赵明正和护士说笑，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奔驰钥匙。
杭茂摸出手机。林琴又发来消息：「明天去民政局。」附件是离婚协议终稿，财产分割那页被荧光笔涂得刺眼。他划到末尾，看见女儿抚养权那栏写着「随母亲」。
走廊灯突然暗了。杭茂走回711病房收拾东西，同屋病人已经换上新床单。父亲的搪瓷缸还放在床头，缸底沉着几片茶叶梗，是他去年从工地捡的别人扔掉的。
4
杭茂推开老房子门时，霉味混着灰尘扑进鼻孔。父亲住院后，这套六十平的职工宿舍已经空了大半年。客厅墙上挂着1998年的挂历，女明星的脸被阳光晒褪了色。
卧室衣柜最底下压着牛皮纸箱。杭茂拽出来时蜘蛛网粘在手上，箱子里父亲的工作证和几张泛黄照片滑出来。最上面那张是他考上大学时拍的，父亲穿着唯一一套西装，领带还是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