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粗陶碗凑到她唇边,清凉的水缓缓渡入。
她抬眼,对上一双沉默的眼。云澈坐在榻边,脸色苍白如纸,唇紧抿着,肩胛处缠着厚厚的布带,亦透出暗红。他的玄衣更暗了,是被血彻底浸透的颜色。
“他……”昭玖声音发颤。
“驾崩了。”云澈声音沙哑,无悲无喜,“城破了。”
六个字,碾碎了一个王朝,也碾碎了她过去的一切。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干草。
从此,世间再无永宁公主昭玖。只有一个无家可归、背负着国仇家恨和父亲致命一击的逃亡者阿九。
6
流亡的路,是浸满血和泥泞的路。
他们躲藏在运泔水的车里逃出已是炼狱的皇城,混迹于逃难的流民之中。她的伤口在恶化,高烧不退,几度濒死。是云澈昼夜不休的照顾,采药、换药、用内力为她续命。
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隐藏那双过于清澈、从未沾过尘埃的眼眸。粗布衣裙磨损了她细嫩的肌肤,粗糙的食物难以下咽。夜里,她总被同一个噩梦惊醒:父皇那双疯狂而悲伤的眼睛,和那道刺骨的白光。
一次,在一个破败的土地庙歇脚,几个地痞见她虽憔悴却难掩绝色,欲行不轨。
云澈甚至没有拔剑。
只一抬手。
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和惨叫声同时响起。他如煞神临世,瞬间废了那几人的手脚,眼神冷得能冻结血液。
他将她护在身后,背影如山。
“别怕。”他说。
她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人,看着云澈染血的拳头,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过去的世界已彻底粉碎。活下去,需要血和铁。
7
她的美貌,即使藏在粗布尘灰之下,依旧是黑夜里的萤火,引来觊觎。
也有旧臣遗老,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传闻,试图寻找这流落民间的“前朝玉玺”,想借她的名号行复国或揽权之实。
在一处边陲小镇,他们几乎被一伙打着“光复昭室”旗号的豪强围堵。对方首领,曾是镇守边关的将领,城破时率先投降,此刻却想挟“公主”以令诸侯。
“殿下!臣等终于寻到您了!请随臣等回去,主持大局!”
说得声泪俱下,眼神却贪婪地扫视着她,如同打量一件奇货可居的宝物。
云澈挡在她身前,剑未出鞘,杀气已弥漫开来。
“滚。”
只一字。如冰锥刺骨。
那首领脸色变了变,终究惧了云澈那身修罗场里淬炼出的杀气,悻悻退去。但阴鸷的目光,却如毒蛇信子,在他们身上舔过。
夜里,阿九发起高烧,呓语不断。
“父皇……为什么……”
“云澈……痛……”
“……亡国奴……我是亡国奴……”
云彻彻夜守着她,用冷水浸湿的布巾敷她的额,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微薄却坚韧的内力渡过去,仿佛要将她从无边梦魇和热毒中硬生生拉回人间。
8
他们逃到了一处荒废的山神庙。
此地已是敌国边境,追兵稍缓。庙外暴雨如倾,雷电交加,仿佛要将这肮脏破碎的世界彻底冲刷一遍。
阿九的伤势终于稳定,但元气大伤,脸色苍白得透明。她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望着庙外连天的雨幕,眼神空茫。
云澈在一旁擦拭着他的剑。剑身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和跳动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