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我们坐在沙发上看老照片。相册第三页是我和阿铭光着膀子在河里摸鱼,他举着条两寸长的鲫鱼傻笑,肚皮晒得黝黑;第十页是大学毕业照,我们勾着肩站在图书馆前,学士帽歪在脑袋上;第二十七页是我和阿慧的订婚照,她穿着红裙子,手里捧着的玫瑰快遮住脸。
“这是你最好的兄弟?” 她指着照片上的阿铭,手指轻轻划过他龇牙咧嘴的笑脸。
“嗯。”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热,“那混蛋多半死在异国他乡了。”
她突然收紧胳膊抱住我,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透过衬衫渗进来,顺着皮肤滑进心里,烫得生疼。
“别难过了。” 我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她被隔壁大壮欺负后那样哄着,“说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还带着你爱吃的芒果干。”
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嘴角却翘着:“是啊,说不定呢。”
那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阿铭穿着婚纱站在礼堂尽头,头纱遮住脸,声音闷闷的:“哥,我变成女人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我刚想开口,他突然化成蝴蝶飞出窗户,只留下那件米白色风衣飘在空中。
2008 年 10 月 1 日 晴
结婚登记处的空调冷气太足,我却觉得后颈淌着汗。“阿慧” 坐在我身边填表格,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手背上投下条纹阴影,我清楚地看到她右手小指第二节有个突兀的骨节 —— 那是阿铭十二岁那年爬树摔断的。
那天他非要逞能爬上村口那棵老槐树掏鸟窝,结果脚下一滑摔在青石台上,抱着手指在地上打滚。我背着他跑三公里去卫生院,他趴在我背上哭得惊天动地,鼻涕蹭了我一后背,抽抽噎噎地说:“哥,我再也不爬树了。”
“怎么了?” 她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阳光,疑惑地看着我。
“没什么。” 我移开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这些年的疑点突然拼凑成完整的图案:她知道我藏私房钱的饼干盒在衣柜顶层;记得我和阿铭用弹弓打坏张老师家玻璃后,是躲在柴火垛后面;甚至会唱我们高中乐队原创的那首跑调情歌。
工作人员把红本本递过来时,突然想起阿铭十八岁生日,我们喝多了躺在操场看星星。他说:“哥,以后你结婚,我要当伴郎,穿最骚的西装。” 我说:“行啊,给你配个穿超短裙的伴娘。” 他笑着捶我一拳,啤酒沫溅在我脸上:“谁要伴娘,我要当你孩子的干爹,第一个抱他。”
“走吧,回家。” 我接过结婚证,指腹摩挲着烫金的 “囍” 字,声音有点沙哑。
“阿慧” 站起身,突然挽住我的胳膊。她的手指在我手腕内侧轻轻捏了两下 ——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暗号,在课堂上传纸条被老师盯着时,就用这个表示 “别担心,我在呢”。
回家的路上阳光晃眼,街上到处是穿着婚纱礼服的新人。“阿慧” 哼着走调的《婚礼进行曲》,脚步轻快得像踩在弹簧上。我看着她被风掀起的发梢,突然觉得不管她是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厨房又会飘出饭菜香,客厅沙发会堆着揉皱的毯子,卧室的灯会亮到深夜。我又有家了。
2010 年 7 月 8 日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