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藏海”忽然弯了弯唇角,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来,重叠而空洞:
“欠债的,终究要还。”
赤雾暴涨。
只一眨眼,便将三人分隔。
老猫眼前一花,已不见藏海与阿萤。
只剩自己孤零零站在一片赤红沼泽里,脚下浮着写满“癸亥”的河灯。
灯油翻滚,像无数张嘴在咕哝。
他低头,灯影里映出自己的脸,却少了一只眼睛,黑洞洞的眼眶滴着黑水。
老猫骂了句脏话,抬手去摸自己完好的眼珠,指尖却穿了过去——那竟只是倒影。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另一边,阿萤被雾卷着直坠,落地时却无声无息。
她跪在一片白梅林里,梅枝上挂满锈剑。
风一掠过,万剑齐鸣,声音像无数孩童在哭。
她抱紧鹤嘴锄,喊:“师兄!”
回答她的只有梅瓣与雪。
雪落在剑刃,即刻锈得更深。
阿萤忽然意识到,这些剑全是同一把——藏海的佩剑“归墟”。
每一把剑的剑脊都刻着细小字迹:
“癸亥年,藏海杀藏锋于此。”
而在赤雾最浓处,藏海独自面对悬棺。
棺盖无声滑开,内里人缓缓坐起。
黑铜罗盘嵌在他胸口,指针逆转,发出细碎的“咔咔”声,像骨头在生长。
那张脸与藏海相对,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的霜。
“哥哥。”
棺中人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字字清晰,“十年了,你替我活得好吗?”
藏海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弟弟藏锋的左腕,戴着半截铜铃——正是方才碎裂的那枚。
铃身残片割进皮肉,血珠顺着铜绿滴落,落地即化赤雾。
藏锋抬手,指尖抚过藏海眉间旧疤,温柔得像替人合眼。
“当年你把我推下去的时候,可曾想到,下面并没有黄泉,只有一条回不去的河?”
藏海终于找回声音,哑得厉害:“我没想让你死。”
藏锋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可你也没想让我活。”
他忽然抓住藏海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掌心温度却像冰。
“欠债的,跟我来。”
赤雾骤然收拢,凝成一条血色的路,笔直通往黑暗深处。
藏锋走在前面,背影与藏海一般无二,只是左脚微跛——那是当年星渊坠落时摔断的。
藏海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
他听见脚下传来水声,低头,却见血色之路下浮着无数河灯,灯上字迹飞闪:
癸亥、癸亥、癸亥……
仿佛有人把那段被抹去的年份,一遍遍刻进轮回。
尽头处,立着一座倒立的山城。
城门上悬着“空桑”二字,笔力遒劲,是师父的手书。
城门下,跪着一排少年,皆穿旧日道袍,背脊笔直,头颅低垂。
藏海一眼认出,那是当年同门。
他们面前,摆着一口空棺,棺盖大开,正等着谁躺进去。
藏锋停步,回头,笑得温和:“哥哥,轮到你了。”
藏海没动,目光掠过那些少年——他们脸上还带着十年前的稚气,睫毛上沾着雪,像一群被时间遗忘的纸人。
“这是幻境。”
他低声道。
藏锋“嗯”了一声:“可疼痛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