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齐齐转头,每张脸都与他有三分相似,目光却空洞如偶。
为首的少年起身,捧来一只木盘,盘上放着黑铜罗盘,指针静止。
“师兄,”少年声音平板,“请归位。”
藏海没接,只问:“师父呢?”
少年抬手,指向庭中白梅。
梅树下,一座新坟,墓碑无字,只刻一道铃形凹痕。
藏海走过去,单膝跪地,掌心贴碑。
墓碑冰凉,却在触及瞬间渗出温热,像有人回握。
阿萤跟过来,小声道:“是师父的体温。”
藏海点头,从怀里掏出半枚铜铃碎片,嵌入凹痕。
严丝合缝。
墓碑轻轻一震,无字碑面浮起墨迹,一笔一画,写下:
“藏海之墓”。
藏海怔住。
墨迹未干,坟土忽然松动,一只苍白手自雪中伸出,握住他手腕。
那手戴着铜铃,铃舌轻响,一声,两声。
藏海听见师父的声音,极轻极轻,像雪落:
“海儿,该醒了。”
天地再次翻转。
书院、少年、白梅,瞬间碎成齑粉。
三人重新坠入黑暗,唯有河灯依旧。
灯油将尽,火光幽幽,照出前方一条逆流而上的水幕。
水幕里,映出十年前的祭星台——少年藏海亲手把师父推入星渊。
画面无声,却清晰得让人窒息。
藏海站在水幕前,脸色苍白如纸。
阿萤伸手想拉他,却被他轻轻避开。
“那是真的。”
他低声道,“我杀了他。”
阿萤摇头:“可师父刚才还握你的手。”
藏海没回答,只抬手,指尖触到水幕。
画面骤停,师父悬在星渊之上的身影,回头对他笑了笑,嘴唇开合:
“还不来?”
水幕应声而碎。
碎片化作无数水珠,逆流上天,聚成雨幕。
雨幕背后,真正的星渊入口缓缓显现。
一只戴着铜铃的手,自深渊伸出,指尖苍白,像十年前的旧雪。
铃铛轻响,三声。
第一声,河灯尽灭。
第二声,空桑城崩解。
第三声,藏海转身,对阿萤笑了笑——
那笑容像雪落刀锋,又像血滴火中。
“阿萤,”他说,“如果我回不来,摇三下铃,师父会来接你。”
阿萤攥紧他袖口,声音哽咽:“你去哪儿?”
藏海抬手,指尖抚过她发梢,像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抚过他的眉。
“去还债。”
他轻声答。
雨幕落下,星渊开启。
藏海踏前一步,身影被黑暗吞没。
阿萤想追,却被老猫拽住。
“别去,”老猫声音罕见地温柔,“那是他的战场。”
阿萤低头,掌心那枚铜铃碎片,不知何时已凝成冰,冰里封着一滴血。
血珠鲜红,像未说出口的誓言。
星渊深处,铃声渐远。
阿萤抬头,看见最后一滴水珠逆流上天,在最高处炸成一朵小小的红梅。
雪停了。
远处,倒立的山城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尘埃里,隐约传来藏海极轻极轻的声音:
“阿萤,别回头。”
阿萤站在原地,握紧冰铃。
风卷起她的斗篷,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她轻声答:“我不回头。”
雪落无声,梅香如刃。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戴着铜铃的手,正缓缓从雪下伸出,指尖苍白,像十年前的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