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年们齐齐转头,每张脸都与他有三分相似,目光却空洞如偶。

为首的少年起身,捧来一只木盘,盘上放着黑铜罗盘,指针静止。

“师兄,”少年声音平板,“请归位。”

藏海没接,只问:“师父呢?”

少年抬手,指向庭中白梅。

梅树下,一座新坟,墓碑无字,只刻一道铃形凹痕。

藏海走过去,单膝跪地,掌心贴碑。

墓碑冰凉,却在触及瞬间渗出温热,像有人回握。

阿萤跟过来,小声道:“是师父的体温。”

藏海点头,从怀里掏出半枚铜铃碎片,嵌入凹痕。

严丝合缝。

墓碑轻轻一震,无字碑面浮起墨迹,一笔一画,写下:

“藏海之墓”。

藏海怔住。

墨迹未干,坟土忽然松动,一只苍白手自雪中伸出,握住他手腕。

那手戴着铜铃,铃舌轻响,一声,两声。

藏海听见师父的声音,极轻极轻,像雪落:

“海儿,该醒了。”

天地再次翻转。

书院、少年、白梅,瞬间碎成齑粉。

三人重新坠入黑暗,唯有河灯依旧。

灯油将尽,火光幽幽,照出前方一条逆流而上的水幕。

水幕里,映出十年前的祭星台——少年藏海亲手把师父推入星渊。

画面无声,却清晰得让人窒息。

藏海站在水幕前,脸色苍白如纸。

阿萤伸手想拉他,却被他轻轻避开。

“那是真的。”

他低声道,“我杀了他。”

阿萤摇头:“可师父刚才还握你的手。”

藏海没回答,只抬手,指尖触到水幕。

画面骤停,师父悬在星渊之上的身影,回头对他笑了笑,嘴唇开合:

“还不来?”

水幕应声而碎。

碎片化作无数水珠,逆流上天,聚成雨幕。

雨幕背后,真正的星渊入口缓缓显现。

一只戴着铜铃的手,自深渊伸出,指尖苍白,像十年前的旧雪。

铃铛轻响,三声。

第一声,河灯尽灭。

第二声,空桑城崩解。

第三声,藏海转身,对阿萤笑了笑——

那笑容像雪落刀锋,又像血滴火中。

“阿萤,”他说,“如果我回不来,摇三下铃,师父会来接你。”

阿萤攥紧他袖口,声音哽咽:“你去哪儿?”

藏海抬手,指尖抚过她发梢,像十年前那个雪夜,师父抚过他的眉。

“去还债。”

他轻声答。

雨幕落下,星渊开启。

藏海踏前一步,身影被黑暗吞没。

阿萤想追,却被老猫拽住。

“别去,”老猫声音罕见地温柔,“那是他的战场。”

阿萤低头,掌心那枚铜铃碎片,不知何时已凝成冰,冰里封着一滴血。

血珠鲜红,像未说出口的誓言。

星渊深处,铃声渐远。

阿萤抬头,看见最后一滴水珠逆流上天,在最高处炸成一朵小小的红梅。

雪停了。

远处,倒立的山城化作尘埃,随风散去。

尘埃里,隐约传来藏海极轻极轻的声音:

“阿萤,别回头。”

阿萤站在原地,握紧冰铃。

风卷起她的斗篷,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

她轻声答:“我不回头。”

雪落无声,梅香如刃。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只戴着铜铃的手,正缓缓从雪下伸出,指尖苍白,像十年前的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