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三响,一声比一声远,一声比一声轻。
最后一声,像雪落在刀锋上,又像血滴进火里,带着滚烫的悔意与冰冷的决绝——
彻底消散。
6 癸亥灯渡
雪崩之后的黑暗里,最先醒的是嗅觉。
阿萤闻到一股潮冷的腥甜,像铁锈里泡了梅花,又掺了半盏陈年的松脂灯油。
她睁眼——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睁眼。
因为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却能“看见”一盏盏幽绿灯火从自己身侧漂过。
灯纸薄得能透出指骨的影子,上面用朱砂写着同一个年份:癸亥。
她动了动手指,掌心那枚铜铃冰碴早已化净,只剩一道月牙形的血痕。
血是暖的,提醒她仍活着。
她试着喊:“老猫——”
声音没传出三寸,就被黑暗吞了。
倒是远处立刻有人回了一句:“别嚎了,耳朵要炸。”
老猫的声音带着湿漉漉的回音,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
“抓紧浮木,这河不渡活人。”
阿萤这才察觉自己正仰面躺在一截黢黑的木头上。
木头下是缓慢却固执的水流,推着他们往更黑处去。
她翻身坐起,鹤嘴锄别在腰后,沉甸甸地坠着,像一小块不肯离身的陆地。
前方忽有微光,她眯眼,看见老猫趴在另一截木头上,披风早被水浸透,头发黏在脸侧,却仍不忘咧嘴笑。
“小丫头,你命真硬,这都没散架。”
“藏海呢?”
老猫的笑僵了僵,抬下巴示意上游。
幽暗里,一点苍白身影半沉半浮,黑发散在水里,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阿萤心里猛地一抽,踩水扑过去。
指尖碰到藏海衣角时,她才发现他身下并没有浮木,而是无数盏河灯托着他,灯纸被血染得发红,却固执地亮着。
他的右手垂在灯海,掌心裂开的口子仍在渗血,血珠落进灯油,发出极轻的“嗤”声,像雪落火炭。
“师兄?”
她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醒什么。
藏海的眼睫颤了颤,没睁眼,只动了动指尖,在她腕上写:别停。
于是阿萤不再说话,一手握住他手腕,一手抓住老猫抛来的浮木。
三人无声地随灯漂泊,像三枚被命运串起的念珠。
水越来越缓,河面却越来越宽,仿佛从山腹涧流汇入了地下湖。
湖水平滑得像一面黑镜,灯影映不碎,反倒被吸进去,变成镜底幽绿的星。
阿萤回头,已看不见来路;前方,却出现了一座倒挂的山。
山尖朝下,直插湖心,山脊上悬着无数铁链,链端系着倒置的房屋、牌坊、甚至一座小小的钟楼。
风一吹,铁链轻撞,发出旷远而空洞的“当——当——”,像隔世的更鼓。
山壁正中,城门倒悬,门额“空桑”二字,朱砂如新。
老猫倒吸一口凉气:“乖乖,咱们这是头朝下掉进了哪个神仙的噩梦?”
阿萤却盯着城门下的一排人影。
他们穿着旧日空桑弟子的青布袍,腰间悬铃,头发却雪白,脸孔与阿萤记忆里少年时的师兄们一般无二,只眼角多了细纹。
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盏河灯,灯油将尽,火苗却笔直向上,烧出幽蓝的光。
灯罩上,同样写着“癸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