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信这个?”我忍不住笑。纸包里是几枚糯米粒,夹着一截红绳。
“你外婆那时候白事办得好。”老周说,“你知道‘止哭灯’怎么点的吧?”
我愣了一下。“知道。”小时候跟着外婆见过,丧家门口点一盏小灯,七天不灭,给走的人照路,给活的人留心。
“记着就行。”老周把手电顶在帽檐上,像补上一句,“第三柜的灯,别点。”
他走后,我抽屉里放了纸包,顺手又拿出一本薄薄的备忘:太平间的钥匙、温差与出入登记。第三柜的温差表针在角落抖了一下,停在-2°C,比标准低了一格。我拿起温差笔,想调回-1°C,又停下。老周说别动。
四点,殡仪车第一班到。我按铃,罗三把门推开,寒气从外面卷进来。他的笑像材料做的:“池妹子,新来的?”
“文员。”我递过去一叠盖章的出库单,“五口。”
罗三低头翻单子,眼尾扫过第三柜一眼:“这口新啊。”
“暂存。”我脸上不动,“明日补单。”
罗三“哎哟”一声,像是听懂了什么,咧嘴笑:“懂。”
他转头要走,又回头:“对了,今晚有家属请‘纸扎人’,要进来摆。”
我皱眉:“太平间不是灵堂。”
“人家守规矩,只摆一会儿,借个脸。”罗三说,“咒口都念好了。”
借脸。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像半截凉。外婆说过,有的人死得急,找不到路,会借一个活人的脸走一段,活人站门口,戴白纱,背对门,陪他过桥。风险在于,借来容易,送回难。
“医院不允许。”我说。
罗三摊手:“我也不是没劝。家属就是想图个心安。你别给他们讲流程,他们听不进去。”
“你讲民俗,他们就听得进去?”我反问。
他笑了笑,把纸扎人搬进门,纸人的额心点了一点红,灯光底下看去像一滴未干的朱砂。纸人站在第三柜对面,空洞的眼眶朝着我,像是真的在看。
我把纸人转了个身,面对墙。纸人影子长得像一把刀,斜斜地斩在地板上。
第三章 借脸 家属来了,是个眼皮松垮的老太太,脚步慢,眼睛却很亮。她站在第三柜前,不看我,看柜里的自己:“你看,她像不像我小妹?”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第三柜的玻璃还是白的,看不清里面的轮廓,只能看见不规则的影子。老太太自顾自说:“我们那个村子,借脸要找‘七分像’,你知道不?”
“规矩我知道。”我把纸人推回走廊,“但这里不行。”
老太太没恼:“你外婆叫啥?”
我愣住,过了两秒才说出她的名字。老太太点头:“噢——你是那家孩子。她念经是有良心的。她说‘借脸不是借命,别把门后门打开’。”
门后门。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是在六岁那年,外婆给人念“送路经”,半夜灯灭了,她把灯捧起来,念了一句,“门后门别开”。那时我不懂,以为门就门。但外婆说,每扇门后面,还藏一扇门。前面这一扇给人看,后面那一扇给鬼看。开不得。
“借脸不行。”我重复。
老太太叹了口气,好像早就知道我的答案。她把随身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朵枯干的栀子花,放在第三柜的把手上:“那你帮我看一眼,她有没有好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