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夜班 太平间的灯比病房亮,亮得像白纸。夜里十二点半,我在登记册上写下日期,翻页,门后走廊传来拖轮的细响。
“多一口柜。”老周推门进来,嗓音压得低,“刚调来的,暂用,第三号。”
“第三号不是停着吗?”我抬头。太平间一共六口冷柜,三号已封存半年。
老周没解释,只把钥匙扣递给我:“温度别动。夜里静,别理怪声。”
我笑:“我做急诊志愿的时候也夜里值,没那么大反应神经。”
他说“嗯”,就像一块小石头落在水里,不起泡。把单子丢在桌上,走之前又回头:“池夏,第三柜门缝别塞布。”
“知道。”我顺手把登记册压住,看见新加的那行:三号,暂存,无编号。
无编号,是不合规的。可太平间的合规和现实之间,隔着一层“你懂我懂”的雾。
一点零九分,风从门底吹过来,像猫的尾巴划过脚踝。我喝了口温水,站起来巡柜。第一口,锁紧;第二口,灯绿;到第三口,玻璃上是一层白白的雾,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哈气。
我替自己找理由:新柜室温还没完全稳定。手撑在柜门上,冷得我打了个寒噤。
一点一十三分,声音来了。
咚。
咚、咚。
十三下,间隔规律,像对准了秒针。我手心出汗,悬停在把手上。老周说夜里静,别理怪声。我不是第一次听见木头膨胀发响,也不是没见过夜里电梯误停。可这声音,就贴着我的骨头敲。
我把把手按下去一毫米,又松开。退一步,深呼吸。冷库的嗡鸣照例把一切压回白噪里。我看着那层雾,雾上慢慢出现了一条线,像有人用指尖在玻璃上写字。
救我。
我喉咙一紧,几乎不由自主往前贴近,看清那两个字确实是从内侧划出来的,笔画带着水珠的拖痕。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我被吓得一个激灵,接起,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像是有个被捂住了嘴的人,正尽量把气传出来。
“喂?”我压低嗓子,“你是谁?”
五秒,十秒。啪,挂断。
我把手机屏幕翻过来,倒映出自己的脸,在这间光太白的屋子里显得淡。再看第三柜,雾气已经慢慢散,玻璃上只剩两道水痕,像两道被擦掉的泪。
我没有开门。
我把“三号:一点十三分,十三下敲击;雾字‘救我’”写进夜巡记录,字一个比一个硬。写完,我才发现自己的名字也写在今天的第一页:值班人,池夏。
第二章 冷雾里的字 凌晨两点后,太平间安静下来,像一口没有风的井。老周回来巡了一圈,像没看到第三柜的雾痕似的,从我身后拿走一把小型手电。
“老周。”我叫住他,“第三柜的单子呢?”
“明天补。”他不看我。
“无编号可不行。”我把笔敲在桌上,“这是医院,不是大棚。”
老周停了一秒,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睛里有一层看不出来的雾。他说:“池夏,规矩有两种,一种写在纸上,一种握在手里。今晚按手里的。”
“手里那份有名字吗?”
他不答。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回身把桌上一只红线缠住的小纸包推给我:“放在你抽屉。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