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穗穗握着借据的手微微发抖。她想起祖母晚年总说“年轻时犯过浑,害了人”,那时只当是老人的糊涂话,现在才知道这背后藏着这么重的分量。

“那凤冠……”

“凤冠上的明珠是真的,值不少钱,张胖子本想拿它给黑虎帮抵债。”周先生指了指复印件上的记录,“但你祖母偷了凤冠后,没交给张胖子,而是藏了起来。黑虎帮没拿到钱,放火烧了张胖子的戏院,张胖子自己也被打断了腿,后来疯疯癫癫死在街头。”

陈穗穗愣住了。她一直以为祖母是贪慕凤冠的华美,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转折。

“你祖母后来用那凤冠上的两颗明珠换了钱,救了她爹的命,剩下的凤冠藏在家里,是想等风头过了还给苏曼卿。”周先生拿出最后一份资料,是张老照片,“这是1946年的庆安戏院后台,你看角落里那个穿旗袍的女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照片里的后台乱糟糟的,几个演员在换衣服,角落里站着个中年女人,手里捧着件叠好的水红色戏服,正是陈穗穗的祖母。她看着镜头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些期盼,又有些惶恐。

“这是苏曼卿失踪十年后,你祖母每年忌日都会去戏院等她,说‘凤冠还在,我等你回来拿’。”周先生的声音很轻,“可惜啊,苏曼卿再也没回来。”

陈穗穗把照片贴在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祖母的身影。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低地唱着《霸王别姬》的调子。她忽然站起身,对着石碑深深鞠了一躬:“苏先生,对不起。我奶奶没等到你,我替她把凤冠烧了,不是不还你,是觉得那东西沾了太多脏事,配不上你。”

“但你的戏,不该被忘了。”陈穗穗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是她托人从档案馆找到的录音,1933年伶仃在电台录的《霸王别姬》选段。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清亮的唱腔在空地上回荡,带着些电流的杂音,却掩不住那份清亮婉转。陈穗穗看着石碑,仿佛看见照片上的苏曼卿站在台上,水袖翻飞,眼波流转,台下掌声雷动,其中一定有年轻时的祖母,正攥着衣角,眼里满是敬佩。

周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市文化馆下个月要办‘老津门戏曲回顾展’,我跟他们提了苏曼卿,他们说可以设个专区,放她的剧照和录音。”

陈穗穗笑了,眼角有些发热:“太好了。对了,我还找到件东西。”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枚磨得光滑的骨牌,“这是我奶奶枕头下找到的,上面刻着个‘卿’字,应该是苏先生的吧?”

周先生接过骨牌,对着光看了看:“这是当年戏班的信物,相当于现在的工牌。你看这背面,刻着‘梅门弟子’,果然是梅老板的徒弟。”

两人把骨牌放在碑前,又将那些旧报纸和复印件整齐地摆好。阳光越来越暖,陈穗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手里提着个食盒。

“请问,这里是苏曼卿的碑吗?”老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我是当年戏班敲锣的,曼卿姐总给我带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