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距离近了,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我发现曾祖母的微笑,之所以让我觉得诡异,是因为它和其他五官是脱节的。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种空洞的、平铺直叙的“看”。仿佛她的脸被分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嘴唇在执行一个微笑的指令,而眼睛则在执行另一个,那个指令是:凝视。

我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了。那个年代的照相技术,曝光时间很长,一个微小的表情没控制好,拍出奇怪的效果再正常不过。

但从那天起,我似乎多了一个习惯。每次我从冰箱里拿东西,或是路过厨房,都会下意识地朝那张照片瞥一眼。它就静静地待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记录着我在这个小空间里的所有活动。而每一次,我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和曾祖母的目光对上。每一次,我都会在她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前,感到一阵短暂的、轻微的心悸。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第一个无法解释的现象发生了。

那是个周五的晚上,我加完班回到家,累得几乎散架。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关上冰箱门的瞬间,我的视线习惯性地落在了照片上。

等等。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死死地盯着照片,试图找出那种异样感的来源。一切都和原来一样:肃穆的人群,素色的墙壁,还有曾祖母那张诡异的脸。可我就是觉得,和我昨天,或者说今天早上看到的样子,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差别。

是什么呢?

我眯起眼睛,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冰箱门。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照片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我找到了。

是童年时的祖父。

他站在曾祖父的腿边,原本是微微仰着头,看着斜上方,那应该是镜头的方向。但现在,他的头,似乎……更歪了一点。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可能连一毫米都不到。但他的视线,已经从原来的斜上方,偏移到了更接近水平的位置。就好像,他在看站在他旁边的人。

我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怎么可能?是我记错了?一定是我记错了。我太累了,加班加得眼花,记忆出现了偏差。一张一百年前的相纸,上面的化学影像,怎么可能自己发生变化?这不符合任何我所知的物理规律。

我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也让我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对,是我记错了。肯定是这样。人对静态图像的记忆,本来就很容易出现偏差。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站在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走廊里,走廊的两边挂满了黑白照片。每一张照片里的人,都在用那种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走到走廊尽头,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就是我冰箱上那一幅。照片里的曾祖母,慢慢地、慢慢地,从相纸里走了出来。她的脸上,还挂着那个永恒不变的微笑。

(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一阵心悸惊醒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厨房。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那张黑白照片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灰色。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凑了过去。照片里的祖父,还是维持着那个微微歪着头的姿势。一切都和我昨晚睡前看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