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来的异乡人
汽车驶离了柏油铺就的国道，开始颠簸着进入乡间小路。车窗外的景象，从一闪而过的零星农舍，逐渐变成了连绵起伏、略显荒凉的丘陵。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庄稼成熟时特有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沉寂和遗忘的味道。
陈明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车窗边缘。他已经有快十年没有回过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青山村了。不是不想，是不敢。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身不由己。学业、工作、房贷、社交……他像一颗高速旋转的陀螺，停不下来，也回不了头。直到一周前，母亲的电话打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明啊，你……你回来一趟吧。你爷爷……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爷爷。陈明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在他童年记忆里如同山一样沉默而坚实的存在，那个会给他讲古老传说、教他辨认山里草药、在夏夜星空下指着银河讲故事的人，真的要走了吗？这仿佛是压垮他思乡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立刻请了假，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又转乘了颠簸的长途汽车，最后包了这辆村里唯一能找到的破旧面包车，一路颠簸着，向记忆深处那个叫做“家”的地方驶去。
开车的司机是村里的年轻人，名叫强子，是小时候的玩伴。只是，此刻坐在驾驶座上的强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光着脚丫、满山疯跑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有些凌乱，眼神里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糙和麻木。一路上，两人并没有太多话语。强子似乎不太爱说话，或者说，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说。陈明几次想开口聊聊过去，但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车子终于在一片几乎被杂草淹没的院落前停了下来。这里是陈明家的老屋。院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两根歪斜的石桩立在那里，像两个饱经风霜的老人，默默守护着这片荒芜。院子里，野草长得有半人高，只有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通向那扇紧闭的土坯房门。
“到了。”强子熄了火，沙哑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言语，转身准备离开。
“强子，等等。”陈明叫住他，“村里……现在还有人吗？”
强子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人？不多了。年轻人都出去了，就剩下些老头老太太，守着空房子。你爷爷……是村里现在还硬朗点的几个之一吧。其他的……唉，都差不多了。”他没有细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跨上停在旁边的摩托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很快就消失在土路的尽头，留下陈明一个人，面对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家园。
陈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高草发出的簌簌声。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中药味。他走到里屋，看到爷爷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呼吸微弱而急促。床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是隔壁的孙婆婆，正用一个小小的药炉给爷爷熬着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