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抓住清梧的手腕。她脉搏跳得很快,皮肤下有火药味。"杨树浦那三十个工人,"我指甲陷进她腕表带,"是你故意漏给父亲的名单?"

她睫毛抖得像惊飞的蛾。周副官的枪管突然抵住我后腰,冰凉得像太平间的铁床。

"军统需要那批枪。"清梧抽回手,表链刮红我虎口,"三百条汉阳造,够游击队打半年。"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闪过青紫——是顾三爷上回送的"见面礼"。

地下室突然亮了。林医生提着煤油灯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泥。他扔给我件护士服:"教会医院缺个换药的。"

周副官解开领口,锁骨处的弹孔还泛着新肉的红。他抽出张船票拍在药箱上:"六点码头,找穿蓝布褂的船老大。"

"父亲明天要见日本军需官。"我抖开护士服,内衬缝着教会医院的工牌。清梧突然按住我肩膀,她掌心有薄茧,和父亲书房那本《日本军工企业名录》的封皮一样糙。

"名单上三十人里有七个是我们同志。"她嘴唇几乎没动,"剩下二十三个,军统会安排他们家属过江。"

煤油灯爆了个灯花。林医生剪纱布的声音像在磨刀。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父亲书房的蓝墨水印迹那么新鲜——清梧故意用了码头工会的墨水盒。

周副官递来把掌心雷。枪柄缠着纱布,浸透的血早就发黑。"你父亲今晚要去虹口道场。"他退弹匣的动作行云流水,"山口夫人约了军医处长夫人听戏。"

清梧的表针走到五点整。她突然摘下发卡插进墙缝,水泥灰簌簌落下,露出半张码头布防图。和我口红管里那半张拼起来,正好圈出今晚军火交接的仓库。

"顾三爷关在76号。"林医生突然开口,手术剪尖指着地图某处,"他吞了氰化钾,但日本人给他洗了胃。"剪尖戳穿纸张,在弹药箱上留下个白点。

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三长两短,接着是两重一轻。周副官闪电般拔枪,清梧却按住他手腕:"是张妈。"

老佣人抱着我的和服腰带进来,金线里缠着卷微型胶片。她膝盖在发抖:"老爷发现保险箱有人动过。"

腰带衬布撕开时,胶片显影出父亲和日本人的合照。背景是码头仓库,角落堆着的木箱印着"医疗器械",但箱角露出半截枪管。

"六点二十的船。"周副官突然改口,枪管转向清梧,"你带明玥走。"

清梧笑了。她旋开珍珠项链坠子,倒出粒药丸:"我得回去赴宴。军需官夫人最爱看我跳华尔兹。"

林医生递给我针剂时,袖口露出绷带。上周他手术室少了三支吗啡,而清梧昨天挽起旗袍袖时,肘窝有新鲜的针眼。

教堂钟声传来。周副官突然掰开我手指塞进个铜哨:"遇到巡逻艇就吹。"哨子内壁刻着频率,是军统联络站的波段。

清梧重新盘起头发,发簪尖闪着蓝光。她最后看我一眼,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了所有情绪:"告诉重庆的人,那三百条枪的扳机要泡煤油。"

张妈突然剧烈咳嗽。她摊开手帕,里面的血点组成了"23"——林医生手术室今早被宪兵队搜查了。

我套上护士服,腰侧硬块是那把掌心雷。清梧的高跟鞋声消失在楼梯口时,周副官突然说:"她活不过今晚。"

煤油灯灭了。地下室只剩下胶片显影液的酸味,和远处黄浦江上轮船的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