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影了然,身影再次消失。
我抬起头,看着皇宫四四方方的、压抑的天空。
第六杯酒,该敬什么呢?
敬你这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皇图霸业?
风起了,吹动着枯井边的荒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风卷着枯叶,在冷宫残破的庭院里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低鸣。第六杯酒的时机,在一个雪夜悄然来临。
鹅毛般的雪片无声落下,覆盖了朱红宫墙,掩去了血迹与污秽,将这座吃人的皇城装扮得粉妆玉砌,一片洁白。然而,再厚的雪,也盖不住那从北境一路蔓延而来的烽烟味和血腥气。
林皓,林楚楚寄予厚望的兄长,终究还是“完整”地回来了。不是凯旋,而是作为一场惨烈败仗的幸存者,被亲兵拼死护送回京。他丢光了先锋营,身负重伤,奄奄一息。
消息传回,林楚楚当场呕出一口血,病情骤然加重,太医院的人彻夜守在凤仪宫,束手无策。
沈砚的怒火终于达到了顶点。
他没有再去凤仪宫安抚他备受打击的新后,而是独自一人,提着一壶酒,屏退了所有宫人,走上了宫中最高的观星台。风雪很大,几乎要将他身上那件玄色大氅掀翻。
我站在观星台下的阴影里,仰头看着那个孤立在风雪中的身影。曾经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充斥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疲惫和暴戾。
我知道,他在挣扎,在权衡。林家的利用价值正在飞速流失,北境的窟窿越来越大,朝堂上的非议越来越多。他需要替罪羊,需要平息众怒,也需要……新的力量来填补林家留下的空缺。
是时候了。
我端着一只小小的温酒壶和一只玉杯,一步步,踏着积雪,走上观星台。
靴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沈砚猛地回头,风雪灌满他的衣袖,他的眼神在看清是我时,骤然变得锐利而骇人,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杀意,“你怎么敢上来?”
我没有行礼,只是走到他身边,将温酒壶放在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上。风雪立刻扑打着壶身。
“陛下独自饮酒,岂不寂寞?”我轻声道,声音几乎被风雪吹散,“罪妇特来,陪陛下饮一杯。”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有怀疑,有暴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看穿一切后的惊悸。他没有立刻叫人把我拖下去斩了,或许是因为这绝境般的孤独,或许是因为我此刻过于平静的态度让他感到了某种诡异的诱惑。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他冷笑,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陛下怕了?”我抬眼,迎上他冰冷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怕一杯酒?”
激将法对他这种人,往往最是有用。
他眼底戾气一闪,猛地松开了剑柄,一把抓过栏杆上的酒壶,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壶重重掼回栏杆上,酒液溅出,瞬间在雪地上烫出几个小小的黑点。
“喝!”他命令道,目光如刀,仿佛我若有不轨,下一秒就会血溅当场。
我平静地拿起那只玉杯,不紧不慢地斟了半杯。温热的酒气在风雪中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