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宁苏苏总在午后跑来,像颗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小石子,"噔噔噔"踏过门槛时,总能惊飞檐下栖息的麻雀。有时她怀里揣着本卷边的书,书页里夹着野菊或狗尾草;有时竹篮里晃悠着串紫莹莹的葡萄,水珠顺着藤条滴在青砖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左氏嫂子!"她总爱这么喊,声音脆得像敲碎了冰,"城里新开了女子学堂,先生是留洋回来的,说女子也能考大学呢!"她蹲在费左氏的绣绷旁,看着那些兰草在布上渐渐活过来,"还有人穿短衫子上街,喊什么'德先生'、'赛先生',我爹说那是讲平等自由的......"

  

  费左氏的银针穿过布面,留下个极小的针脚。"女子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她头也不抬,却把苏苏带来的葡萄往她跟前推了推。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苏苏发间,那朵别在鬓角的石榴花早谢了半朵,却依旧红得热闹,倒让这素净的院子添了点活气。

  

  苏苏不管她答不答话,只顾着叽叽喳喳说下去,说城里的电车跑得比马快,说女学生剪着齐耳短发唱新歌,说她姐姐绣绣要是还在,定会偷偷跑去看热闹。费左氏听着,手里的竹节又多了片叶子,针脚依旧密不透风,只是偶尔,银针刺穿布面的力道会轻那么一瞬,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心口。

  

  

  "左氏嫂子,你见过火车吗?"苏苏晃着腿坐在石阶上,布鞋的鞋尖蹭着青石板上的青苔,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子。她总爱往费左氏身边凑,闻着她袖口沾着的皂角香,就像小时候趴在姐姐绣绣膝头那样安心——左氏嫂子的手指和绣绣一样巧,只是绣绣绣的鸳鸯会翘着尾巴,左氏嫂子的兰草却总带着点不肯弯折的硬气。

  

  费左氏正把晒得半干的艾草收进陶罐,指尖捏着的叶片被揉出清苦的香。听见这话,往罐里倾倒的动作顿了顿,艾草叶簌簌落在罐底,发出细碎的声响。"女子家,哪能去那些抛头露面的地方。"她把陶罐盖盖好,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棉絮。

  

  阳光穿过院角的石榴树,在她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忽然想起绣绣当年,总爱偷藏着文典带回来的话本,趴在东厢房的窗台上描里面的火车。话本里的火车头冒着滚滚黑烟,轮子大得像碾场的石碾,绣绣用红铅笔在车身上画满小碎花,嘴里念叨着:"等我嫁了文典哥,就让他带我坐这个去北平,听说那里的学堂能让女子念书呢。"

  

  那时费左氏刚嫁过来不久,正替丈夫缝补长衫,闻言便抬头劝:"姑娘家要守本分,将来相夫教子才是正途。"绣绣却回过头,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嫂子你不知道,文典哥说啦,他要考去北平的学堂,等他站稳了脚,就接我去看天安门!"她说这话时,眼角眉梢都飞着雀跃,像有只蝴蝶停在那里。

  

  费左氏还记得,文典每次从县城回来,总会先绕到宁家墙外,吹一声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