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典那时眼里的光啊,比苏苏此刻说火车时还要亮。他挠着头笑,青布衫的领口沾着点墨渍——定是又在学堂里练字到忘了时候。"等我中了秀才,就求族长去你家提亲。"他说这话时,声音都在发颤,"到时候不用坐火车,我牵着驴车接你,车上铺满你喜欢的石榴花。"
如今土墙还在,只是再没人隔着墙吹口哨了。费左氏看着苏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转过身,把另一罐晒干的薄荷挪到阴影里,声音轻得像叹息:"火车跑得再快,也不如家里安稳。"
苏苏没听出她话里的涩,依旧晃着腿笑:"可文典哥现在就在北平啊!他信里说,见过真的火车了,还说要带我们去坐呢!"
阳光落在苏苏鬓角那朵半开的石榴花上,红得像团小火苗。费左氏望着院门外那条路,仿佛能看见多年前,文典和绣绣隔着土墙递东西的身影,那时的风里,总飘着石榴花和新墨混合的香。
苏苏晃着的腿忽然停了,脚底板在青石板上蹭了蹭,刚还亮得像星子的眼睛暗了暗。她揪着衣角捏了半天,才小声开口,声音像被露水打湿的棉线:"可文典哥信里不是这么说的。"
费左氏正把最后一把艾草塞进陶罐,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说城里的女子都在学堂念书,能算算术,能写文章,有的还能上台演讲呢。"苏苏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他说女子也能读书明理,不一定非要围着灶台转......还说......"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把蓝布帕子绞出几道褶,"说姐姐绣绣要是还在,定会是第一个拉着他去坐火车的,说不定还会去女子学堂当先生呢。"
费左氏的手猛地僵在陶罐口,指尖捏着的陶盖"当啷"一声磕在罐沿上。阳光明明是暖的,她却觉得后颈爬过一阵凉意,像有条蛇顺着衣领钻了进来。
灶间飘来柴火的烟气,带着点潮湿的草木味,恍惚间竟和那年祠堂里的味道重合了。她仿佛又看见族长们把绣绣藏在箱底的诗集搜出来,黄纸封皮上印着烫金的"漱玉词",被扔进祠堂中央的火盆里。火苗"噼啪"地舔舐着纸页,把李清照的词句烧成卷曲的黑蝴蝶,又被穿堂风卷着,扑在她藏在门后的鞋面上。
那时她刚嫁进费家不久,穿着簇新的素色布衫,指甲缝里还沾着浆洗被单的皂角沫。看着那些写满字的纸在火里挣扎,心里竟浮起种隐秘的解脱——原来不止她这样的寡妇会被规矩捆着,连绣绣那样明媚张扬的姑娘,藏在枕下的念想也会被当成"不学好"的罪证。族长们说"女子读这些靡靡之词,只会心野",她当时是信的,甚至觉得绣绣就该收收性子,学些针线活,将来好做个体面的费家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