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房间里的布置——正对着我的是一张老旧的供桌,桌上摆着几个牌位和香炉。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颜色的老人遗像。

是奶奶的屋子!奶奶生前住的那间放着祖宗牌位的屋子!这口地窖的出口,竟然藏在奶奶房间的供桌下面!

供桌铺着厚厚的桌布,垂下来,恰好挡住了出口。难怪我从不知道这里有个地窖。

我心脏狂跳。从井底到奶奶的房间……这条隐秘的通道,是谁修的?用来做什么?

我轻轻推开盖板,足够我探出身。供桌下的空间很狭小。我像一只老鼠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蹲在桌布的阴影里。

奶奶的房间里静悄悄的。葬礼刚过,这里还弥漫着悲伤和肃穆的气息。长明灯的光线摇曳,让墙上的遗像看起来表情莫测。

我正准备掀开桌布出去,忽然——

“吱呀——”

房间的老旧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有人走了进来。

我猛地缩回供桌下,屏住呼吸,透过桌布下方的缝隙,看到一双脚。

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

和井口那双,一模一样。

那双脚在供桌前停住。然后,缓缓地跪了下来。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那双鞋。他点燃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对着奶奶的遗像和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香火的气味浓郁起来。

他磕完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那么跪着,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啜泣。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哭?

哭谁?奶奶?

还是……

井里的那个?

忽然,啜泣声停了。他猛地转过头,视线似乎穿透了厚厚的桌布,直直地钉在我藏身的地方!

供桌下的阴影仿佛凝固了。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心脏跳动的声音都会暴露自己。那双眼睛……虽然隔着桌布,但我感觉他好像能看见我。他看见我了?

时间一秒秒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黑色布鞋转向供桌,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和井口那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一模一样。

他在桌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然后,他弯下腰,一只粗糙枯瘦的手,伸向了垂落的桌布边缘。

一点一点,向上掀起。

桌布下的光线逐渐增强,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那只手的手腕——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布满了深色的老年斑。

紧接着,是一张脸,缓缓地从桌布下方探了进来。

昏黄的长明灯光从他头顶后方照射过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但我依然看清了。

花白的头发,深刻如刀刻的皱纹,通红的、浑浊的、此刻却冰冷锐利得像鹰一样的眼睛。

是我的父亲。

他脸上没有任何醉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钉在我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在这死寂的、飘着香火气的房间里,轻轻响起:

“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