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这……”陈让皱起眉头,满脸的疑惑不解“两位公主合葬一处?这是为何,这既不合礼法,也不合常理啊。”

“你说的没错,这既不合礼法,也不合常理。

当初我对此事也深感好奇,查阅了无数古迹,可是几乎都没有对嘉明公主和昭宁公主的叙述。”

密叔看着陈让略显奇怪的表情,回应了一句“我虽然做的是古董贩子,但是我个人是真的喜欢历史以及古物。”

“关于嘉明公主和昭宁公主的疑点很多,比如明明赐死的是昭宁公主,为何嘉明公主也死了,比如那位道士究竟是何人,统统没有答案。”

“如此丑闻,恐怕皇室会尽力掩盖,找不到答案也很正常吧。”

陈让摸着下巴,回应了一句。

“或许吧,只是没想到咱们这次挖的墓,竟然就是这二位公主的合葬之处,时也命也啊。”

与此同时,山顶黑雾之中,一场交谈也正在进行。

“道家子弟,你出自那个门派?”

与昭宁公主不同,嘉明公主此刻似乎很乐意与薛子晴交流一番。

昭宁公主身形虚晃,站在嘉明公主身后,乖巧的像一只猫一样,一言不发。

“清风教派。”

薛子晴此刻也不再咄咄逼人,乖巧的陪着嘉明公主聊天。

现在形势比人强,人家人多势众,真打起来两个单挑你一个,你难不难受。

她是虎,又不是傻。

“清风教派?”嘉明公主轻挑眉毛“也是,能将六甲秘祝运用的如此娴熟,除却清风山恐也再无其他了。”

薛子晴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沉默的注视着嘉明公主。

“咯咯咯,不要那么紧张,我在地下沉寂百余年,就当是老朋友聊聊天,说来咱们或许还有些渊源。”看着薛子晴如此模样,嘉明公主不由得笑了起来。

“渊源?何种渊源?我与尔等害人厉鬼有何渊源可谈!”

薛子晴追问,面色冰冷,心中却警铃大作。一个沉寂百年的皇室冤魂,能与她清风教派的当代弟子有何渊源?

“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嘉明公主并未直接回答,她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幽潭的眸子在薛子晴身上流转,有审视,有追忆,而更多的是那深埋眼底挥之不去的,浓重如水般的恨意!

“三百年前,在我13岁时,某日出宫游玩,偶遇一道士浑身是伤,躺倒在路边,昏迷不醒。”

嘉明公主语气幽幽,讲述着三百年前的一桩往事。

“而我当时心地良善,不忍心看他如此死去,被山林野兽啃食死无全尸,于是便下令救下了他。”

“待他醒来,他对我千恩万谢,告知我是一位无门无派的道士,师父已逝,单人仗剑行走江湖。

后得罪一望族,遭遇追杀,最终被我救下。”

“现在想来,他当初的言论错漏百出,简直不能细究。

也怪我当时痴傻,竟听信了他的说辞,又觉察出他竟颇有能力,于是将他介绍给父皇,让他在监天司任职。”

“此后他就像蛟龙腾飞于空,浑身能力再无遮拦。深得父皇的信任,一飞冲天,短短三年,便做到了监天司副司长的位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讲到此处,即便三百年过去,嘉明公主依旧忍不住的感慨。

薛子晴也不由得浑身一震,宁朝的监天司,那可有监察天下之权利,权柄、威势巨大。

一个道士,从草莽短短三年成为监天司二把手,这是何等的风采。

“惊讶吧,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薛子晴的表情落在嘉明公主眼中,那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

“我万万没想到,随手救下的一名小道士,最后成了如此位高权重之人。

起初我很高兴,由于举荐有功,父皇赐下奖赏于我,可谁知这竟是噩梦的开始!”

嘉明公主声音顿住,抑制不住的恨意从牙缝中流露。

“那一年国家内忧外患,北方战乱,南方水患,民不聊生。

就在此时,那道士竟向父皇献言,说我二人双生子分薄了皇家气运,二者死其一,另一人则可携带皇家鸿运齐天!”

“双生子死其一?”薛子晴浑身一震,一股寒意窜遍全身,头皮发麻。

皇家气运,竟要以血脉性命为祭,简直闻所未闻!

“是不是很荒唐,皇家气运,竟要皇帝亲手赐死自己的女儿,而我那英明又昏聩的父皇竟然信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是何等荒谬!

我身为嫡长公主,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影响太大,于是皇帝便下令赐死昭宁。”

“说实话,我与这亲生妹妹其实并不熟悉。”嘉明公主回头,手指轻轻挑起昭宁的下巴“从小只知我有一个妹妹,但我在皇宫,她在宗族,很少见到。”

“她在宗族长大,性格懦弱温顺,活像只小猫。”嘉明公主的语气平淡的近乎残忍,仿佛在讨论一件和自己无关的物品。

“赐死的旨意下达,她被秘密囚入宫中,鸩酒和白绫就在她面前,由她自选。”

薛子晴看着眼前这对诡异的“姐妹”,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嘉明公主对昭宁的描述,不带丝毫姐妹情谊,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漠然审视。

她开始明白,为何昭宁公主在嘉明面前如此卑微顺从,生前如此,死后亦然。

“她吓坏了,只会哭,连碰都不敢碰那些东西。”嘉明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像是在回忆一件有趣的事,“看守回报,说她日夜啼哭,只求见我一面。”

“于是……你去了?”薛子晴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怯懦的少女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模样。

“去了,当然去了。”嘉明公主的回答干脆利落,那双幽潭般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滚起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悸的情绪混杂着冰冷的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以及更深沉的怨恨。

“她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求我救她,说她不想死,说我们是亲姐妹……”

嘉明公主的声音顿住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个场景。片刻后,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亲姐妹?呵,看着她涕泪横流、惊惶失措的模样,我忽然觉得很可笑,也很可悲。

父皇的昏聩,那道士的狠毒,还有她自己的懦弱,这一切都让我感到窒息般的愤怒和厌倦。”

“可终究是血浓于水,即便我与她并不熟悉,即便她懦弱无比。

那一夜,我跪在父皇寝宫之外整整一夜,父皇不肯见我。

我又去求助母后,母后只是叹息,劝说我莫要再管。”

嘉明公主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回到了那一夜,那充斥着无力感的一夜。

“那一刻,看着母后眼中那份大局为重的漠然,看着她对我不懂事的责备,我忽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皇宫,比任何地方都要冰冷刺骨。”她的话语里透露出一种薛子晴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脆弱。

“为何不去找那位道士?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应该可以劝说你父皇收回成命。”

薛子晴提出疑问。

“找了,如何没找。”

说到此处,嘉明公主的声音因极度的仇恨和愤怒而扭曲。

“你猜他如何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再无半分当年的感激,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他说:‘公主殿下,此乃社稷之福,天命所归。昭宁公主必须死。’”

养虎为患,引狼入室,莫过于此!

“可笑吧,父亲赐死女儿,母亲置之不理,只有我这位甚少见面的胞姐,为她奔波周折。”

嘉明公主嘴角勾勒出自嘲的笑容。

“我回到自己的宫殿,昭宁那张满是泪痕、充满哀求的脸,还有她抱着我腿时那绝望的颤抖不断在我眼前浮现。”

“亲姐妹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不安。

是,我厌恶她的懦弱,鄙视她的无能,甚至嫉妒她能在宗族躲开这宫闱倾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

“可是当她真的要被鸩杀、自缢,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时,我心底竟也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那道士的妖言,父皇的昏聩,会不会有一天也落在我头上?”

薛子晴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位怨气滔天的公主。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酷算计的复仇者,更像一个被巨大恐惧和孤独淹没的少女。

“所以,你放弃了吗?”

“放弃?没有。”嘉明公主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属于大宁朝嫡长公主那睥睨的气息爆发。

“我选择动用我的一切,为昭宁搏出一条生路!”

“我动用了我在宫中一切的底牌,将昭宁伪装成宫女,生或死,全在这一搏。

当然,我失败了,我只是一位公主,没有眷属,没有权利。

我救不了她,昭宁依旧死在了那冷宫之中,且死后那道士还不让她入土为安,要求停棺四十九天。

那是夏季,在哪偏远的冷宫,四十九天啊,蝇虫几乎布满了棺椁。”

此刻的昭宁公主,脸上也流露出与嘉明公主如出一辙、刻骨铭心的怨恨。

“而我,抗旨救援昭宁的事情同样败露,父皇大怒,将我禁足,不允许出门,也不允许和外界有任何交流。

此后我大病一场,药石无医,不到一月时间,我就这样病死在了宫中。”

嘉明公主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但那平静之下,是冻结了三百年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病?”薛子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眉头紧锁。

“以公主之尊,即便禁足,宫中御医岂会不尽心诊治?

况且你正值盛年,什么病能在短短一月就夺走你的性命。”

“咯咯咯。”嘉明公主再次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起初我觉得是父皇的狠心,母后的冷漠以及昭宁的赐死,让我忧思过度,心力憔悴。”

“直到我死后,化作厉鬼,我才知晓原来昭宁的死只是开始,那位道士真正的目标,是我!”

“是你?算计两位公主,还有一位是嫡长公主,为何?”

薛子晴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再次追问。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虚无缥缈的气运吧。自我与昭宁化成厉鬼以后,无时无刻不再寻找那道士的踪迹。

终于,百年前我们寻到了他,可那是他已是世间绝颠。

仅一招,我与昭宁便重伤落败,可他似乎并不想杀我们,就这样放任我们离去。”

“至此,我与昭宁陷入沉睡,一场大梦,百年已过,若不是那几位盗墓贼,恐怕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嘉明公主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沧桑。

百年时光,只不过黄粱一梦罢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听完嘉明公主的讲述,薛子晴沉默良久。

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若说同情?她还不至于同情一个厉鬼,尤其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若说愤怒、惋惜,三百年前的过往,她并没有太强的代入感,更何况还是仇敌。

如果真要说,恐怕有的只是对封建社会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厌恶罢了。

许久,薛子晴才缓缓开口。

“对于你的过往,我暂且表示同情。只不过,这不是你们变成厉鬼害人的理由!”

说罢,薛子晴长剑直指嘉明公主,目光如冰霜般刺骨。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咯咯咯,道家子弟,你不要想太多。

我与你说这些,仅仅是百余年未与人交流,且此等秘事,不应无人知晓,仅此而已。”

嘉明公主饶有兴趣的看向薛子晴,语气轻蔑且带着嘲讽。

“至于杀人,且不说那些人掘我坟墓,盗我信物,是该杀之人。

即便无这些原因,普通人而已,杀也便杀了,有何不可?”

嘉明和昭宁二公主生前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可如今三百年已过,这二位也做了三百年的厉鬼。

此刻无论想法,亦或者行事习惯她们早与厉鬼无二,早不复生前的良善。

“杀父之仇,你随时可以找我们来报仇,今天、此刻都可。

不过要快,毕竟我们也有仇要报,晚一步恐怕我们就不在此处了。”

嘉明公主轻描淡写的说。

听着这挑衅的话语,薛子晴毫不畏惧,也不生气,只是平静的回应。

“一剑,我只出一剑。赢与不赢,我都走,而你们也不能再对其余人出手。”

“咯咯咯,你这话好没道理,赢了也罢,输了还要我们听你的话,从无这样的道理。”

“你们必须,也只能听我的。听,那只是我与二位的恩怨,若不听,那便不只是我自己了。”

赤裸裸的威胁,而嘉明和昭宁二位公主却无言以对。

薛子晴强横的实力,让她们一度忽略了她背后庞大的势力。

清风山,道门的庞然大物,自然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们魂飞魄散。

正如薛子晴所说,她们只能答应。三百年过去,变了许多又似乎没变。

她们终究还要面临威胁,还要被压制、被计算。无论是做人,还是做鬼,终究还是掌中之物。